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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铜臭城到青庐镇之间的那段路途,或者准确说是从披麻宗跨洲渡船走下,再到以剑仙破开天幕逃到木衣山,让他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悸,事后几次复盘,都觉得生死一线,只不过一想到最后的收成满满当当,神仙钱没少挣,珍稀物件没少拿,就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唯一的遗憾还是打架打少了,不痛不痒的,竟是连落魄山竹楼喂拳都不如,不够尽兴,如果敕雷神将与搬山大圣联手,又没有高承这种上五境英灵在北方暗中觊觎,兴许会稍稍酣畅几分。

之后在木衣山府邸调养休息,通过一摞请人带来的仙家邸报,得知了北俱芦洲不少新鲜事。

其中最意外的,当然是太平山女冠黄庭在砥砺山生死战中输给了那个名叫刘景龙的山上年轻俊彦。

要知道,黄庭可是为了破开元婴瓶颈才来的北俱芦洲,虽说她是一位新元婴,可剑术之高,毋庸置疑。

而那与黄庭岁数、修为大致相当的刘景龙之上犹有两位修为、天资、福缘背景都要更加出众的“年轻修士”,至于刘景龙之后的七位天之骄子,只看杨凝性的手腕和心性,陈平安就不敢有丝毫轻视。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地方陈平安十分好奇。

山外有山,大战不断的砥砺山附近有一座最适宜观战的百泉山,山上灵泉百余口,灵气盎然,是一处先天宝地。

山上建造有千余座大大小小的仙家府邸,青山绿水间,庭院深深,风景宜人,又是一等一的修行之地。

这些百泉山府邸只租不卖,全部由琼林宗聘请阴阳家高人选址、墨家匠师精心打造,可以长租,但是期限越长,价格越贵。

靠着这桩财源滚滚的长久买卖,生财有道的琼林宗硬是靠神仙钱堆出一位半吊子的玉璞境供奉,门派得以获得“宗”字后缀。

这座宗门在北俱芦洲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只认钱,从来不谈交情,可是不耽误人家日进斗金。

所以琼林宗既让修士眼红,又让山上人鄙夷。

有一句脍炙人口的讥讽话语传遍南北:绣花枕头上五境,两袖清风琼林宗。

陈平安放下筷子,望向城门。

城内远处有马蹄阵阵,轰然砸地,应该是八匹高头大马的阵仗,联袂出城,临近行人扎堆的城门后,非但没有放缓马蹄,反而一个个策马扬鞭,使得城门口闹闹哄哄,鸡飞狗跳。

城外百姓似乎见怪不怪,经验老到,连同那汉子的牛车在内,急而不乱地往两侧道路靠拢,瞬间就让出一条空荡荡的宽敞道路来。

这是到哪儿都有的事。

那些神色倨傲的权贵子弟,一个个高坐马背,疾驰出城,一连串急促马蹄声就像一串爆竹。

他们人人身穿名贵貂裘,手持锦绣马鞭,挽刀背弓,还有豪奴健仆携带鹰笼,好一个追风逐电何雄哉。

不过陈平安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远处一个摊子上坐着的一男一女身上。

他们穿着朴素却洁净,皆背长剑,相貌都不算出彩,但是自有一番气度。

他们各自吃着一碗馄饨,神色漠然,当那男子瞧见了纵马狂奔的那伙随驾城子弟后,皱了皱眉头。

女子放下筷子,对男子轻轻摇头。

陈平安心中了然,应该是奔着随驾城异象而来的修行中人,只不过修为都不高。

观其灵气流转的细微迹象,是两个尚未跻身洞府境的练气士,两人虽然背剑,却肯定不是剑修。

那负剑女子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跟摊主结账的年轻人,手持竹编斗笠和绿竹行山杖。

那男子神色如常,并且气势平平,与那些闯荡江湖的游侠儿无异。

女子叹了口气,若是无意间一头撞入这座随驾城的江湖人,只能说他运道不济;若是与他们一般无二,是专门冲着随驾城大祸临头,同时又有异宝出世而来,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难道不知道那件异宝早已被十数国版图上根基最深的两大仙家内定,除了些不知死活的野修,旁人谁敢染指?

如她和身边这位同门师弟,除了完成师门密令之外,更多还是当作一场危机重重的历练。

这场千真万确的神仙打架,凡夫俗子稍微掺和,一不小心挡了哪位大仙师的道路,就是化作齑粉的下场。

女子思绪悠悠。

她自己已算银屏国在内诸国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可是比起那两位,她自知相差甚远:一位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在前年就已是洞府境;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更是机缘不断,一路修行顺遂,更有重宝傍身,若非两座顶尖门派是死敌,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十数国疆域,山上山下,好像都在看着他们两位的成长和较劲。

他们之间的每一次相逢,都会是一桩令人津津乐道的美谈。

她其实也会羡慕,因为那位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万众瞩目的早慧少年确实生得一副谪仙人皮囊,性情温和,并且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她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让女子见之忘俗的少年?

年轻男子一见师姐怔怔出神,便以为是忧愁接下来的行程,出言宽慰道:“师姐,若是没有把握,我们找到那个孩子就走,无须理会这场避无可避的灾殃。师父说过,我们修道之人要知天命顺形势,随驾城既然享了神灵庇佑的数百年之福,就该受这一场命中注定的天灾大祸。”

女子点点头,然后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男子笑道:“若说城中鱼龙混杂、奇人会聚,我是信的,可要说这城门口也能遇上世外高人……我可不信。咱们也不算什么小门小派了,山上的老神仙小仙师哪个不是熟面孔?难道那个耍猴的能是位深藏不露的神仙?还是那戴斗笠的年轻游侠,其实是位江湖大宗师?”

女子微微变色:“忘了师门教诲了吗,下山游历,谨言慎行!”

她嘴上如此叮嘱,视线迅速瞥过那肩头蹲猴的老人和走到一辆牛车附近的年轻人,内心一震。

年轻人依旧茫然无知,但是那个原本在给肩头小猴喂食的老人转头望向她,扯了扯嘴角,神色不善。

她站起身,抱拳告罪,老人却不太领情,视线游移不定,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嘴角冷笑,不再多看,似乎有些嫌弃她的姿色和身段。

女子倒是不太上心,她那师弟却差点气炸了胸:这老不死的家伙竟敢如此辱人!

就要往前踏出一步,却被他师姐轻轻扯住袖子,对他摇了摇头:“是我们失礼在先。”

男子狠狠剐了一眼那耍猴老人,将其面容牢牢记在心头,想着等进了随驾城,夺宝一事拉开序幕,各方势力纠缠不清,必会大乱。

到那时,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要这老不死的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陈平安其实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有些感慨。

莫名其妙就结了仇的双方,脾气真是都不算好。

其实这银屏国周边十数国是灵气淡薄、不宜修行的贫瘠地界,多是江湖武夫横行。

宋兰樵说这里边的练气士就是一群井底之蛙,喜欢趴在小池塘窝里横,外边真正的得道修士不稀罕那点蝇头小利,里边的修士也乐得没有过江龙来捣乱,关起门来作威作福,以两大死对头门派为首的两位境界稀烂的金丹修士各自领着一群小喽啰打来打去,听说对峙了好几百年了。

不过宋兰樵说得轻巧随意,陈平安还是习惯谨慎走江湖,小心驶得万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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