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瑚有些心不在焉。
虽说嫁了一位仕途远大的儒雅书生,样样不差,夫妻关系也融洽,可她毕竟自幼喝惯了江湖水,只要一听到新近的江湖恩怨,就会心生涟漪。
当韩元学说到路上遇到的刺杀,以及那位横空出世的青衫剑客,楚夫人和王珊瑚几乎同时竖起了耳朵。
柳倩没有藏掖,笑道:“那人便是我们爷爷的朋友。”
又突然卖了个关子,话说一半,道:“其实珊瑚和元学都认识的。”
韩元学瞪大一双水润眼眸,伸手指着自己,惊讶道:“我认识这样的神仙?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王珊瑚心中狐疑,却不开口询问什么,好像一问,就矮了柳倩一头。
倒是楚夫人心思活络,笑问道:“该不会是当年那个与宋老剑圣一起并肩作战的外乡少年吧?”
柳倩点点头道:“就是他。”
王珊瑚眉头一皱,脸色微白。
韩元学愣了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又问道:“就是当年跟珊瑚姐姐切磋过剑术的寒酸少年?”
柳倩无奈,这般痴憨的女子,也亏得是有福气的,不然离了家族,怎么活?
柳倩却不好在王珊瑚心头雪上加霜,笑道:“可不是,那人此次拜访庄子,打退了苏琅,与我们爷爷喝酒的时候,说了横刀山庄的佩刀方式,让他记忆犹新,山上山下,都不曾见过。我爷爷提起王庄主刀法当得起‘出神入化’四个字,他也认可。”
王珊瑚虽然明知是客气话,心里还是好受不少,毕竟他父亲王毅然,一直是她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存在。
但是韩元学又在她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迷迷糊糊地问道:“珊瑚姐姐,当时你不是说那个年轻剑仙,不是王庄主的对手吗?可是那人都能够打败青竹剑仙了,那么王庄主应该胜算不大啊。”
王珊瑚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心中除了对韩元学口无遮拦的恼火以及对当年那个仇人的愤恨之外,犹有心悸和畏惧。
当年那个满身泥土气和穷酸味的少年,已是山上最快意的剑仙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再不愿意相信,不敢相信,也知道那就是事实和真相。
父亲辛苦经营出来的横刀山庄,会不会因自己当年的意气用事而受牵连?
她听说山上修道之人的行事风格,素来是有仇报仇,百年不晚,绝无江湖上找个声望足够的和事佬,然后双方落座举杯,一笑泯恩仇的规矩。
柳倩轻声说道:“珊瑚,放心吧,那人是我爷爷的朋友,而且他不像是传说中的那种修道之人,反而更像是个江湖人。”
王珊瑚挤出笑容,点了点头,算是向柳倩致谢,但脸色愈发难看。
梳水国和松溪国接壤的地龙山,仙家渡口。
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衫剑客,牵马而行。
一路行来,有两事沸沸扬扬,传遍梳水国朝野,已经有那擅长生意经的说书先生,开始大肆渲染了。
松溪国青竹剑仙苏琅问剑于宋雨烧,在剑水山庄外的小镇,偶遇一位山上修道的绝顶仙人,双方接连进行了两场荡气回肠的厮杀。
相传第二次交手那一天的剑水山庄,剑气冲霄,铺天盖地,风云变幻,堪称江湖百年最巅峰之战,即便是彩衣国老剑神再世,顶替苏琅出战,都未必有此壮举,更别提在一旁袖手观战的老剑圣宋雨烧了。
此后再无人质疑苏琅是未来甲子,十数国江湖的武学第一人。
再就是萧女侠为首的江湖义士,与一拨楚党逆贼血战一场,尽显梳水国豪侠气概,尽管仙气未必能比苏琅,可是论侠气,不遑多让。
陈平安没有计较这些,只是专程去了一趟青蚨坊,当年与徐远霞和张山峰就是逛完这座神仙店铺后分别的。
拴马在楼高五层的青蚨坊外,两侧楹联还是当年所见内容:“童叟无欺,我家价格公道;将心比心,客官回头再来。”
陈平安步入其中,很快就有一位妙龄女子来迎客,措辞还是一般无二,重器鉴赏买卖在一楼,灵器在二楼,法宝在三楼。
陈平安询问了某位老人是否还在二楼负责掌眼,女子点头说是,陈平安便婉言拒绝了她的陪同,独自登上二楼。
敲开门后,那位老人见这个客人身边没有青蚨坊女子相伴,便面有疑惑。
陈平安看着大桌案上,装饰一如当年,有那香气袅袅的精美小香炉,还有绿意盎然的古柏盆栽,枝干虬曲,横向蔓延极其曲长,枝干上蹲坐着的一排绿衣小人,见有客登门,便纷纷站起身,作揖行礼,异口同声,说着喜庆的言语:“欢迎贵客光临本店本屋,恭喜发财!”
陈平安摘下斗笠,大笑不已。
开心得很。
陈平安笑过之后,抱拳道:“洪老先生,又见面了。”
老人一如当年,精神矍铄。修道之人,数年时光,确实是弹指一挥间,容颜衰减得并不明显。
见这位摘下斗笠的青衫剑客如此,名为洪扬波的青蚨坊老人,愈发纳闷。
青蚨坊的生意,在地龙山仙家渡口,算是独一份的好,人来人往,很正常,只是神仙钱更多是在一楼那边打转,走上二楼这边的客人不多,坐下来做过买卖的就更少,若是自己经手的贵客,理应记得,可是瞧着眼前这位一身游侠装束的年轻人,实在面生,却为何如此不见外?
但来者是客,而且又喊了自己一声“老先生”,洪扬波便坐着抱拳还礼,然后伸手示意年轻人落座,笑问道:“不知客人是要买还是要卖?”
陈平安搬了把古色古香的枣红椅子坐下,这些本该是青蚨坊领路女子的活计,当然她们端茶送水,穿针引线,事情都不会白忙活,生意成交后,会有抽成,尤其是将客人做成了回头熟客后,青蚨坊会另有一笔赏金。
陈平安记得当年那位妇人名叫翠莹,只是这次陈平安并没有买卖物件的打算,不然在楼下就会询问翠莹在不在了。
相逢是缘,更何况回头来看,当年的生意与这座青蚨坊,做得皆大欢喜,属于开门见喜,这就算是一份香火情了。
修行之人,都信这些。
陈平安刚落座,又起身要去关上门,老人摆手道:“无需关门。”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仍然顺着老人的吩咐,重又落座,笑道:“我这趟来地龙山渡口,就是顺便来看看洪老先生。老先生可能不记得了,当年我,还有一个大髯汉子,一个年轻道士,三个人在老先生这间铺子,卖出几样东西的……”
老人一拍桌子,笑道:“记起来了,那双竹筷,就是你们卖给老夫的!好家伙,你们可算是圆了老夫早年一桩大心愿。平时没事情就拿那双竹筷出来把玩,摸着它就像是摸着青神山竹夫人的那头青丝……”
老人没继续说下去,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太不见外了。
当年张山峰的一双青神山竹筷,被老先生高价收入囊中,由于是老人的心头好,有不少的溢价。
老人开怀不已,起身喊道:“情采,赶紧上好茶!”
很快就有一位身着色彩绮丽的宫锦长裙女子,从铺有彩衣国地衣的廊道那边姗姗而来,为两人递上一杯热腾腾的好茶,然后就在门口候着。
老人半百光阴都交待在这儿了,若是遇上没眼缘的客人,往往没个好脸,爱买不买爱卖不卖,可对于自己顺眼之人,就是个性情豁达和热情熟络的,不然当年不会聊到最后,还跟徐远霞打了个小赌。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