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在江湖,就是如此,原本还打算告诉那个假装自己是剑客的年轻人一句,等到庄子风平浪静了,再来登门,自己肯定不拦着了。
只是犹豫之后,老门房还是把那些言语咽回了肚子。
年轻人出门走江湖,碰碰壁不是坏事。
靠近剑水山庄的那座热闹小镇,一座客栈的天字号雅间内,一位真实年纪早已不惑之年,却面如冠玉仿佛弱冠之龄的公子哥,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正在极为细致地擦拭一把出鞘长剑。
剑鞘横放在膝,篆文为“绿珠”二字。
此剑曾是古榆国第一剑客林孤山的心爱佩剑,当年林孤山被斩去头颅后,这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就成了他的佩剑。
此人腰间,还悬挂着一截光泽幽莹的青竹,长两尺六寸,与剑等长。
在一位头戴斗笠背负长剑的青衫剑客离开小镇的时候,与这位低头细心擦剑之人一路随行离开松溪国来到这座小镇的貌美女子——她既是剑侍,又是弟子,就脚步轻盈来到雅间门外,敲响了屋门,柔声道:“师父,终于有人拜访剑水山庄了。”
既是师徒也是主仆的二人,来此已经将近一旬光阴,男子吩咐她,等到哪天有谁去往那座门可罗雀的剑水山庄,就是自己的出剑之时。
她这些天就一直在小镇最高处,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她都等得有些烦了,因为她无比相信,师父此次问剑于宋雨烧,一战之后,必然会扬名于梳水、松溪、彩衣诸国!
只是苦等将近一旬,始终没有一个江湖人去往剑水山庄。
此时屋内男子微笑道:“很好。”
那位剑侍退下,掠上一座屋脊翘檐,心情激动,等待师父的问剑和出剑。
那一剑,必然是冠绝江湖的绝世风采!
因为屋内那个男人,是青竹剑仙苏琅!
苏琅在屋内没有急于起身,依旧低着头,擦拭那把“绿珠”剑。
擦拭剑锋,本就是在养育剑意,不断积蓄剑意。
剑侍只觉得度日如年,看一看剑水山庄,生怕那个宋雨烧突然跑路了,再看一看客栈那边,希冀着师父的身影赶紧出现。
终于,重新换上了一袭青绿长袍的青竹剑仙苏琅,走出了客栈大门,站在那条可以直通剑水山庄的熙攘大街中央。
苏琅手持绿珠,腰间悬佩那一截彰显其超然身份的青竹。
大街之上,剑气充沛如潮水汹汹。大街上的行人吓得纷纷作鸟兽散。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青竹剑仙的名号,接下来一惊一乍的言语,此起彼伏。
然后就是无数好事之徒,或者登楼,或者学那位苏琅的剑侍,爬上屋顶观战。
其中有些神色严肃的男女,在小镇位置各异,相较于那些一个个面红耳赤闹哄哄的看客,更加沉默,他们便是梳水国安插在此处的谍子和死士。
女子站在视野最为开阔的屋脊翘檐上,冷笑不已。
苏琅向前跨出第一步。剑气纵横四面八方。
第二步,一步便跨出一丈。一些不知死活还留在大街两侧的路人,开始感到窒息,纷纷躲入铺子,才稍稍能够呼吸。
当这位名震数国的江湖大剑仙跨出第三步,一步就是数丈之远。
那些被楚大将军安插在小镇的谍子死士,即便远远旁观,内心亦是震撼不已,天底下竟有如此凌厉的剑气。
苏琅第四步,刚好离开小镇牌楼。
一身剑意与气势,已经攀升到毕生武学的巅峰。
可就在此时,苏琅竟然停步了。
远处走来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衫剑客。
苏琅之所以停步,没有顺势去往剑水山庄,问剑宋雨烧,就是因为眼前这个突兀出现的不速之客。
因为此人出现的刹那,刚好是苏琅要拔出手中绿珠的瞬间,让苏琅原本自认的无瑕心境和圆满气势,好像出现了一丝尘垢和凝滞。
所以苏琅选择停步不前,任由那人“一步”就来到自己身前。
苏琅从来不惧与人近身厮杀,尤其对方是山上修士,更好。
那个斗笠客瞧着很年轻。
“听说你要问剑?”那人开口问道,“可宋老前辈不是已经明明拒绝你的比试了吗?对于宋老前辈这样的江湖前辈而言,算是退让,你还要得寸进尺?”
苏琅觉得这些个幼稚问题,一个比一个可笑,不该是一个能够暂时阻挡自己前行的人物会问出来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又问:“是不是只要有个理由,不管对不对,就可以随心所欲行事?”
苏琅微笑道:“那你也找一个?”
那人竟然真在想了,然后扶了扶斗笠,笑道:“想好了,你耽误我请宋老前辈吃火锅了。”
苏琅已经重归圆满无垢的剑心境界,缓缓道:“那你试试看,能否挡住我出剑。”
一拳过后,都没能让陈平安使出一张缩地方寸符,那位鼎鼎大名的青竹剑仙,便笔直一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摔在了他先前走出的小镇客栈那边。
陈平安看也不看那边,转身走回剑水山庄,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刚刚到的七境?难怪跟纸糊似的。”
重新回到剑水山庄门前。
老门房一头雾水,因为不但老庄主出现了,少庄主和夫人也来了。
人人神情凝重。
难道是那个青竹剑仙露面了?
可是老门房只看到那个去而复返的青衫剑客。
老人乐了,哎哟,这小子脸皮挺厚啊,算了,看在那壶好酒的分上,不与这后生计较。
再者,混江湖,有些时候,脸皮厚也有厚的好处。
老门房视野中,那个身形不断靠近大门的年轻人,一路小跑,已经开始遥遥招手,喊道:“宋老前辈,吃不吃火锅?”
老门房抹了把脸,年轻人,这就有些太不要脸了吧?
陈平安来到大门口,摘了斗笠。
宋老前辈依然身穿一袭黑色长衫,只是如今不再佩剑了,而且老了许多。
这位梳水国剑圣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以浓重口音问道:“瓜娃儿?”
陈平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还是点头。
宋雨烧爽朗大笑,一巴掌重重拍在陈平安肩头,道:“好家伙,个头蹿得真快,都认不出了。咋不穿草鞋背竹箱了?不然一眼就认得你小子。”
陈平安笑问道:“吃火锅去?”
宋雨烧没有回答问题,反问道:“小镇那边怎么回事?苏琅的剑气突然就断了,跟你小子有关系?”
陈平安点头道:“给我拦下了,将那个苏琅打回了小镇,应该不会再来找老前辈的麻烦了。”
他没有随便编个理由,毕竟宋老前辈是他极其佩服的老江湖,很难糊弄。
只是世事往往真话很假,假话很真。
老门房就不信,宋雨烧的嫡孙宋凤山和孙媳妇柳倩,也不太信。
唯独宋雨烧就相信了,拉着陈平安的手臂,说:“既然事情已了,走,去里边坐。火锅有什么好着急的,吃完了火锅,你小子还清了账,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我好意思拦着不让你走?再说也拦不住嘛。”
宋凤山和柳倩面面相觑。
老门房更是偷偷咽了口唾沫。
陈平安与老门房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下脚步,后退一步,笑道:“看吧,就说我跟你们庄子很熟嘛。下次可别拦着我了,不然我直接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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