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煊吃完馄饨,董水井倒了两碗米酒,米酒想要甘醇,水和糯米是关键,而龙泉郡不缺好水,糯米则是董水井跟那位姓曹的窑务督造官讨要的,从大骊一处鱼米之乡运来龙泉,远远低于市价。
在龙泉郡城那边于是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米酒酿造处,如今米酒已经开始远销大骊京畿,暂时还算不得日进斗金,可前景与钱景都还算不错,大骊京畿酒楼坊间已经逐渐认可了龙泉米酒,加上骊珠洞天的存在与种种神仙传闻,更添酒香。
米酒销路一事,董水井是求了袁县令的,这桩薄利多销的买卖,涉及吴鸢的点头、袁县令的打开京畿大门,以及曹督造的糯米转运。
郡守吴鸢、袁县令与曹督造三人当中,吴鸢品秩最高,虽然正四品的郡守官位,还不算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可是作为大骊现任郡守中最年轻之人,吴鸢是大骊朝廷不太愿意小觑的存在,毕竟吴鸢的授业先生正是大骊国师崔瀺。
只可惜如今吴鸢升了官后,口碑反而比起离京前差了许多,因为据说在龙泉尚未由县升郡期间,这名被国师寄予厚望送到此地的吴县令,被那些地方大族排挤得很是欲仙欲死,磕磕碰碰,碰了一鼻子灰。
可是人家吴鸢有个好先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然而吴鸢在大骊京城朝廷,已经是个不小的笑话。
反而是后两人,袁县令和曹督造,更被大骊官场看好。
不单单是两位年轻俊彦是两大上柱国姓氏的嫡系子弟,还在于两人于龙泉郡各自领域风生水起。
袁县令担负着一部分西边山头仙家洞府的建造,神仙坟与老瓷山的文武庙顺利开工与完工,也是他的功劳,留在龙泉郡的大姓豪族,不认吴鸢这个郡守,却愿意认这个官帽子更小的县令。
至于曹督造所在的窑务督造官署,明面上是管着那些龙窑烧造宫廷御用瓷器的清水衙门,实则肩负着监督所有龙泉郡山上势力的秘密任务。
而袁、曹两个大骊最尊贵的姓氏,势同水火,大骊铁骑分兵三路南下,其中两路铁骑的幕后,就分别站着两大上柱国姓氏的身影。
董水井能够通过一桩不起眼的小买卖,同时拉拢到三人,不能不说是一桩“误打误撞”的壮举。
事实上这米酒买卖,是董水井的想法不假,可具体谋划,一个个环环相扣的步骤,却是另有人为董水井出谋划策。
董水井事后询问那人,为何袁县令和曹督造这般出身煊赫的世家子弟,一样不拒绝这点蝇头小利,比如去年年末三家分红,董水井挣了七万两银子,袁、曹两人相加不过十四万两白银,相较于市井商贾,可算暴利,未来分红,也确实会稳步递增,可董水井知晓袁、曹两姓的大致家业后,委实是想不明白。
那人便告诉董水井,天底下的买卖,除了分大小、贵贱,也分脏钱买卖和干净营生。
一些杀头的买卖挣着了大钱,是本事,在干干净净的小买卖里边,挣到了细水长流的银子,也是能耐。
何况许多小买卖,做到了极致,那就有机会成为一条真正的钱路,成为能够夯实豪阀底蕴的百年营生。
最后那人摸出一枚普普通通的铜钱,放在桌上,推向坐在对面诚心求教的董水井,道:“便是浩然天下的财神爷,皑皑洲刘氏,都是从第一枚铜钱开始发家的。好好想想。”
那个依旧横剑在身后的家伙,扬长而去,说是要去趟大隋京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够见着商家的祖师爷。
那位看着面嫩的老先生,曾以降落一根通天木的合道大神通,取信于天下,最终被礼圣认可。
董水井思量半天,才记起那人吃过两大碗馄饨、喝过一壶米酒,最后就拿一枚铜钱打发了自己。
不过做买卖习惯了锱铢必较的董水井那次非但没觉得亏本,反而庆幸赚到了。
高煊见董水井喝着酒,有些神游物外,笑着问道:“有心事?不妨说出来,我帮不上忙,听董掌柜发几句牢骚,还是可以的嘛。”
董水井摇摇头,玩笑道:“胡乱想了些以后的事情,没有牢骚。每天回了郡城宅子,累得半死,数完钱,倒头就能睡,一睁眼就是新的一天,忙忙碌碌,很充实。”
高煊感慨道:“真羡慕你。”
董水井哑口无言,他倒是没有觉得高煊是在无事强说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跟钱多钱少关系不大,董水井便没有接话,只是喝了口自酿米酒。
馄饨铺子这边的酒壶上,都撕去了董家坊的红纸,不然容易惹来是非,让一座用来修养心性的简单铺子,很快变得乌烟瘴气。
如今知晓董水井到底有多少家底的人,整个各路神仙鱼龙混杂的龙泉郡,依然是寥寥无几。
高煊结账后,说要继续上山,夜宿山神庙,明天在山顶看看日出,董水井便将店铺钥匙交给高煊,说如果反悔了,可以住在铺子里,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高煊拒绝了这份好意,独自上山。
董水井则下山,结果碰到了应该是刚从大隋京城返回的许弱,说要吃碗馄饨,垫垫肚子,再去牛角山渡口继续赶路去大骊京城,董水井只得返回,打开铺子大门,直接给这位墨家豪侠做了两大碗,没拿米酒,懒得跟此人客气。
董水井坐在对面,看着许弱狼吞虎咽。
许弱含糊不清道:“你猜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谁。”
董水井原本没多想,与高煊相处,并未掺杂太多利益,他也喜欢这种往来。
他是天生就喜欢做生意,可生意总不是人生的全部,不过既然许弱会这么问,董水井又不蠢,答案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弋阳高氏的大隋皇子?是来咱们大骊担任质子?”
许弱点点头。
董水井犹豫了一下,问道:“能不能别在高煊身上做买卖?”
许弱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之所以说这个,是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
董水井正色道:“先生请说。”
只有这种时候,董水井愿意以先生称呼许弱。
许弱瞥了瞥店铺柜台,董水井立即拿了一壶米酒,放在许弱桌前,许弱喝了口余味绵长的米酒后道:“做小本买卖,靠勤勉;做大之后,勤勉当然还要有,可‘消息’二字,会越来越重要。你要擅长去挖掘那些所有人都不在意的细节,以及细节背后隐藏着的‘消息’,总有一天能够用得到,也不必对此心怀芥蒂。天地宽阔,知道了消息,又不是要你去做害人生意,好的买卖,永远是互利互惠的。”
董水井点了点头。
许弱又问:“你觉得吴郡守、袁县令和曹督造,还有这高煊,展现给你的性情,如何?”
董水井缓缓道:“吴郡守温和,袁县令严谨,曹督造风流,高煊散淡。”
许弱再问:“为何如此?”
董水井早有腹稿,毫不犹豫道:“吴郡守的先生,国师崔瀺如今锋芒毕露,吴郡守必须守拙,不可以得意忘形,否则很容易惹来不必要的红眼和攻讦。袁氏家风素来谨小慎微,如果我没有记错,袁氏家训当中有‘藏风聚水’四字。曹氏家族多有边军子弟,门风豪迈。高煊作为大隋皇子,流落至此,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即便内心愤懑,至少表面上还是要表现得云淡风轻。”
许弱说道:“这些是对的,可其实仍是流于表面。你能想到这些,很多人一样可以,因此这就不属于能够生财的‘消息’,你还要再往更深处、更高处推敲,多想想更加深远的庙堂格局、王朝走势,对你当下的生意未必有用,可一旦养成了好习惯,能够受益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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