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石柔应对得没有太大纰漏。
陈平安出拳看似不快,却阻挡得最为游刃有余。他以六步走桩在墙头上辗转来回,两袖翻转,拳罡浩荡。
只是那条以雪白墙壁作为河流的金色蛟龙,金光已经黯淡了几分,以至于四周墙壁被撞出无数“小门”似的窟窿。
陈平安画符之后,再次应付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黑袍少年,似一口纯粹真气不济,正要停步换气,就在这时,柳氏祠堂那边如有鳌鱼翻背,然后四面八方皆地震,轰隆隆作响,动静以西边最为激烈。
蒙珑猛然起身,双手掐诀,闭上眼睛,以秘术神魂出窍,依附在那尊夜游神身上。
金甲神人睁开眼眸,微微屈膝,拔地而起,脚下则出现一个大坑。
高三丈的夜游神,往西边飞掠而去。
夜游神双脚踩在西边高墙花园中,地面深陷,他蹲下身,抡起一臂,一拳拳重重砸入地下,泥土飞溅,硬生生打断了狮子园地底下的一条小山根。
独孤公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出手。
只见藏书楼附近有一个身高五六丈的俊美少年,破土飘荡而出,是几乎与藏书楼等高的妖物,往那边墙壁一冲而去。
那条绕墙一圈的金色蛟龙,就像是这个妖物的绊脚绳索,所以现出真身的妖物咆哮着继续大步向前时,别处符箓金光都被拖曳向他这个方向。
妖物已经撞开墙壁,只是膝盖处仍旧有一条金色符箓绳索死死粘住。
他高高抬起一脚,依旧无法挣脱开那碍事的绳索,便干脆继续埋头前奔。
那条原本首尾衔接的金色蛟龙,砰然绷断,被现出金身法相的黑袍大妖拉扯着向前,曳地晃荡。
妖物如同一条大鱼,虽未脱钩,但因气力实在太大,以至于连鱼线鱼竿都要一并拖走。
陈平安伸手按住养剑葫的口子,心道:“不对劲,再等等。”
一道始终站在凉亭顶上的修长身影,如白虹挂空,一刀劈去,脚下凉亭轰然倒塌。
终于出手的柳伯奇身形已经高过藏书楼,一刀直接将那金身法相斩成两半。
柳伯奇看也不看货真价实的那副惨淡金身,冷笑道:“去!”
只见柳伯奇后背处飘荡出一个持刀之人,与常人等高的身材,身躯如那水银雷浆,手持的竟是一把比人还长的黑色纤细长刀。
持刀之人一闪而逝。下一刻,她以长刀刀尖刺入一处墙壁窟窿处,站定不动。
石柔咽了一口唾沫,低头望去,只见刀尖处戳中了一只通体雪白、巴掌大小的蠕动妖物。
柳伯奇一掠来到石柔附近的高墙下,走向那个持刀神人,两人重新重叠,变成柳伯奇一人而已。
只是那把极长之刀尚在,静止悬停空中,柳伯奇走到刀尖处,笑道:“抓到你了。”
她没有立即将这只化宝妖收入囊中,而是转头望向远处高墙上手心已经离开养剑葫的陈平安,问道:“怎么说?你们人多,要不要争上一争?”
陈平安笑道:“你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
柳伯奇“善解人意”道:“能够抓住这家伙,我不否认,其实你出力不小,但是我可没有和人分宝的习惯,所以为防你心里不痛快,不如我们双方打一架,来决定这只小东西的归属。我可以答应不杀人,事后你心服口服了,说不定就会暗自庆幸,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陈平安沿着墙头走向柳伯奇。
绣楼处,朱敛一掠而出,站在临近柳伯奇的一处屋顶翘檐处,和柳伯奇第一次在他们小院露面时一模一样。
石柔走出数步,悬空而停,先给陈平安让出墙头,等到陈平安擦肩而过,她才尾随其后。
陈平安先对朱敛摆摆手。
柳伯奇也来到墙头,向陈平安走去。
柳伯奇将那把本命之物甲作留在原地,只是手持出鞘佩刀獍神。
柳伯奇眼神古怪,问道:“就凭你一人?”
陈平安将手伸到背后,继续前行,手已经握住了那把剑仙的剑柄。
一个师刀房女冠,一个背了把半仙兵的纯粹武夫,两人相距不过五十余步。
柳伯奇突然转头望向一座青山之巅,陈平安几乎同时转头,看到那边有一个老者身形正巧消逝。
柳伯奇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看到远处柳氏族人已经快跑而来,其中就有一瘸一拐的可怜书生柳清山。
柳伯奇收刀入鞘:“化宝妖,我七你三。”
见陈平安疑惑不解,她有些恼火:“怎么,不肯要?!”
陈平安想起柳伯奇方才的视线,灵机一动,松开剑柄,一手负后,一手摩挲着养剑葫,微笑道:“五五分账,我就答应。”
柳伯奇眯起眼:“不要得寸进尺,见好就收是个好习惯。”
石柔叹息一声,一脸遗憾,像是在劝说陈平安,又仿佛是害怕陈平安和柳伯奇厮杀起来,柔声道:“公子,不如就算了吧。公子终究不只是山上人,要个好名声也不错,干脆让仙长得个大便宜,事情了结。公子可还要在青鸾国待着,看那佛道之辩,又要拜访故人,名声口碑,对于那些要面子的读书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陈平安一手负后,对石柔跷起大拇指。
柳伯奇瞥了眼石柔:“你一个鬼物娘们,躲在一副糟老头子的皮囊里边,不嫌恶心吗?”
石柔微笑不语。
柳氏一行人越来越近。
柳伯奇伸手一抓,本命法刀甲作被她握住,然后她从袖中拿出一只极小的手拈葫芦,将那只蛞蝓收入黄皮小葫芦中,压低嗓音,对陈平安愤愤道:“回头分赃。”
陈平安笑着点头:“好的。”
柳老侍郎一大家子,自然对此次众人合力降妖,感激涕零,尤其对柳伯奇和陈平安两人,更是感恩戴德。
柳清山红着眼睛,单独找了个机会率先向柳伯奇作揖,然后是向陈平安他们。
柳伯奇抿起嘴唇,没有说话。
晚上,狮子园办了一场洗尘庆功宴,柳伯奇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偶尔夹几筷子吃食,但是即便觉得枯燥乏味,浪费光阴,她仍是坐到了宴席结束。
第二天,柳清山不知为何和柳伯奇并肩而立,邀请陈平安去狮子园赏景。陈平安婉拒无果,只得和他们一起散步。
途中柳伯奇冷冷瞥了眼陈平安,陈平安视而不见。
太阳正好,在得到陈平安允许后,裴钱自告奋勇,独自一人,蚂蚁搬家般在狮子园一处空地晒书晒竹简。
忙碌完毕,裴钱蹲在地上,心满意足。
从远处走来两人,裴钱知道他们的身份,老夫子叫伏升,中年儒士姓刘,是狮子园家塾的教书先生。所以,裴钱就没拦着他们靠近。
刘先生在远处就停了步,只有老先生伏升走到裴钱身边,笑问道:“小姑娘,我能瞧一瞧竹简上边的文字内容吗?”
裴钱起身有模有样作揖致礼,喊了声伏老先生后,想了想,蹲回地上,摆摆手:“看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好着呢,是我师父从书上辛苦摘抄下来的,要不就是远游四方时,听别人说的。”
就连最近朱敛那句随口瞎说的“人生苦难书,最能教做人”,也被陈平安一字不漏地刻在了竹简上。
不过裴钱最不喜欢那片竹简,所以将它放在了最外边,孤零零的。
反正她觉得那片竹简,比不上师父其他所有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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