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敛一直在厨房做年夜饭,忙活了将近一下午。陈平安和裴钱帮着洗菜择菜切菜,打杂帮忙。隋右边来灶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了。
最后朱敛端上了一大桌子荤素搭配的丰盛年夜饭,色香味俱全,硬菜是寓意年年有余的一条红烧大鱼,主菜是一砂锅炖猪蹄髈,陈平安和裴钱用筷子帮着拆开。
郑大风坐在主位上,坐北朝南,卢白象和魏羡坐在郑大风左手边,隋右边和裴钱坐在右边。
裴钱偷着乐呵,说右边姐姐坐右边,结果被隋右边拧着耳朵,立即求饶。
陈平安和朱敛坐在靠近大门那边的长凳上。
赵姓阴神死活不乐意进来占个位置,大家只好作罢。
桌上的酒水是范家桂花岛出产的桂花酿,香气扑鼻,回味无穷。
陈平安见裴钱眼馋,又忙活了大半天没歇着,想着反正桂花酿不上头也不辛辣,就给她倒了一小杯,两三口的样子,只是提醒她以后也就过年这天能够喝杯酒,如果平时胆敢偷喝,就别怪他收拾她。
裴钱一通小鸡啄米,那张微微多了些肉的黝黑脸庞上,洋溢着她这个岁数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和幸福。
陈平安坚持要郑大风第一个拿起筷子夹菜,其他人才能动筷子端碗喝酒,还要郑大风举杯说点客套话,两三句意思意思就行。
本来脸皮极厚的郑大风此时竟是给臊得不行,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说了些大伙儿吃好喝好、新春嘉庆万事如意的言语。
裴钱抿了一小口桂花酿,眼睛发亮,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甘甜好喝的玩意?
看来长大也是有些好处的,等再长大些,她应该想喝酒就可以喝了吧?
饭桌上闹哄哄的,有裴钱在谁也别想安静吃个饭。
郑大风和陈平安都没有怎么聊骊珠洞天小镇的事情。
郑大风更多是问了些藕花福地的奇人异事,比如画卷四人,对于陈平安之前的那个天下第一人丁婴,也颇有兴趣,再就是那个谪仙人姜尚真。
陈平安便挑了些事情来说,直到这时,郑大风才顺势提及了骊珠洞天。
浩然天下有十大洞天和三十六小洞天。
洞天之所以为洞天,就在于灵气盎然,冠绝天下。
传闻洞室直达天上,皆有上古仙人或兵解或飞升遗留下来的种种机缘,是神仙修行首选之地,在此修行事半功倍,比如桐叶宗的梧桐小洞天,就被杜懋独占,只是分一杯羹给宗门内的上五境修士。
只不过也有些例外,比如道祖那座与藕花福地相衔接的莲花小洞天,当然还有骊珠洞天。
后者灵气自然也算充沛,不以天材地宝著称于世,真正令人垂涎的,是小镇百姓天生卓越的修行资质。
浩然天下的别处,陆地神仙下山寻觅一棵好苗子,那是大海捞针一般,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即便找到了资质好的,又未必适合收入门下,或是心性不契合师门道法,等等,兴许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失望回山。
而在骊珠洞天里,有望跻身中五境的修道美玉,不在少数,寻常一双神仙眷侣的子嗣,都未必能够有此修行资质。
在灰尘药铺吃过这顿年夜饭后,人人换了新衣衫。
魏羡起先不太乐意穿新衣服,说实在不行就穿那件龙袍得了,新衣服穿着总觉得不合身,不得劲,给裴钱纠缠了半天,这才答应去换了新衣新靴子。
陈平安为了应景,也暂时脱下了金醴法袍,换了身裴钱和隋右边帮忙挑选的青色长衫。
陈平安给了裴钱和画卷四人人手一份压岁钱,是用红纸包着的一枚雪花钱。
裴钱晓得这枚雪花钱价值千两白银,欢天喜地。其余四人,也都收下了,但自然不会如裴钱这般心境。
在这之后就是守夜了。
最后剩下陈平安和郑大风还有裴钱,围炉而坐,守到了天亮时分。
陈平安跷起一条腿晃着,莲花小人坐在他脚背上,跟着起起伏伏,乐不可支。
陈平安没敢多喝养剑葫芦里的小炼药酒,一整夜与郑大风各自喝了半斤桂花酿,点到为止。
郑大风聊了小镇上许多跟陈平安差不多岁数的人,马苦玄、宋集薪、赵繇、林守一,再小一点的,李宝瓶、顾璨。
裴钱在后半夜其实已经睡着,所以就没有听到这些关于骊珠洞天的故事。
郑大风说他最没有想到的,还是你陈平安,不但活了下来,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郑大风主动询问了陈平安的本命瓷。
陈平安笑着说是一件白瓷镇纸,大致是螭龙状,他当年留下了一些破碎瓷器的遗物,不多,一直偷偷藏在了泥瓶巷祖宅的墙角陶罐里头。
不出意外的话,一旦烧制而成,也不会是作为御制贡品,摆放在大骊皇帝的书房案上,多半会被某个山上仙家府邸秘藏起来,因为按照剑气长城老大剑仙的说法,他陈平安本该是有地仙资质的。
郑大风没有继续说下去,陈平安也没有让郑大风为难。
牵连太深。
郑大风最后指了指屋外,道:“老赵,是骊珠洞天赵繇这一支的老祖宗,死了后给我们家老头子收拢了魂魄,半神祇半阴煞,运道好的话,就可以丢出去,一举成为大骊王朝某处山岳的神祇。不过要像魏檗那般一步登天,直接从小山神变成半洲之地的北岳正神,是绝对不敢奢望了,可是跟顾璨他爹那样坐镇方圆千里山水气运,还是有机会的。”
陈平安点头道:“猜出来了。”
齐先生曾经留下三缕春风,分别在他、赵繇和宋集薪身上。
赵繇当年没能保住那枚最珍贵的“春”字印,齐先生却说对此不曾失望,陈平安一开始不理解,以齐先生的性情,绝对不是因为对赵繇不曾寄予厚望,故而不失望,事实上齐先生在赵繇和宋集薪之中,是更加看重赵繇一些。
如今想来,其实齐先生未尝不是希望赵繇借此机会,与他这一文脉彻底撇清关系,自立门户也好,投入别家文脉道统也罢,说不定能够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这样齐先生便欣慰了。
陈平安自认做不到齐先生这般豁达。以后读书更多,识人更多,兴许可以,可今天肯定不行。
关于杏花巷马苦玄的身份,郑大风泄露了一丝天机,说那只与马苦玄相依为命的白猫,很有来历,机缘之大,比起大隋皇子高煊的龙王篓和金色鲤鱼、阮秀腕上火龙镯子、赵繇木雕龙、顾璨小泥鳅、宋集薪的四脚蛇,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同的是,白猫偷偷闯入骊珠洞天,只会认马苦玄一人为主人。
陈平安便说了马苦玄与他的两次厮杀,一次在家乡神仙坟,一次在彩衣国大街上。
郑大风笑得不行,没太当真,说骊珠洞天每千年左右,都会冒出这么一对,要么死敌,要么挚友,后者比如大骊王朝的曹袁双璧,这一次,说不定就是你们两个了——杏花巷马苦玄、泥瓶巷陈平安。
陈平安转头望向屋外边的天色,已经是正月初一的清晨了。去年他在这个时候,还在藕花福地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晃荡,真是恍若隔世。
裴钱醒来后,立即去了药铺外面的巷子里放爆竹,不过兴许是过了年长了一岁,乖巧得很,先问了赵氏阴神放爆竹会不会吓到它,阴神笑着说不打紧。
听着小巷那边连绵不绝的爆竹声,郑大风突然说道:“裴钱待在你身边,还能拘束着她的某些天性,以后离开了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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