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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峻茂在药铺大门正对着的这段巷子,来回踱步,眼睛一直死死盯住那个名叫陈平安的家伙。

到最后,范峻茂一跺脚,拔地而起,掠入那座云海。

她心情烦躁至极,大喊大叫着挥袖抓起一堆堆云,相互撞击粉碎。

她折腾了半天,直挺挺后仰倒去,躺在云海上,道:“拿来小炼泡酒喝,这辈子都不愁了啊。”

她抹了把嘴边的口水,开始在云海上打滚。

巷子那边,郑大风抹了把额头汗水,瞥了眼不动如山的陈平安,心有余悸道:“你胆子真是大!”

陈平安脸色不变,示意道:“你看看我后背?”

郑大风还真跨过门槛去瞧了眼,陈平安果然汗流浃背。

郑大风笑着坐在门槛上,感慨道:“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眼巴巴看着门外风光的黑炭少年,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芦,小口小口喝着酒:“我自己都没想到。”

沉默片刻,陈平安转过头,笑问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郑大风想了想:“应该是都不错吧。”然后郑大风给了自己一耳光,骂道:“你郑大风跟裴钱、朱敛不过待了一天,就学会拍马屁了?”

站起身,郑大风嘀嘀咕咕走回了药铺后面的院子,喊来了四人开始过招。

这次画卷四人都感觉到郑大风带来的沉重压力,不太像是喂拳,反而有点拿他们四个练手的意思。

范二笑着跑出铺子,坐在陈平安身边,道:“东西都放屋子里头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道:“我应该不会炼制本命物了,不过想炼化另外一件小东西。你早点回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别给家族节外生枝。”

范二也不拖泥带水,站起身道:“回头我再找机会,来药铺这边。”

陈平安也站起身,把范二送到街巷拐角处,那边早有马车等候,车夫正是桂花岛渡船上那位金丹老剑修马致,本命飞剑凉荫。

剑修之修行,练气士甲子老洞府,百年洞府剑修犹年少。

当时老剑修马致还难得跟陈平安吐了次苦水,若是范家愿意拿出一半家产,竭尽全力供奉他这位金丹境剑修,他就可以跻身元婴境剑修了。

陈平安没有走出巷子,笑着挥手跟老剑修打招呼,马致亦是笑着点头。

这天夜里,陈平安躺在屋顶上,手中拿着一枚并不时常拿出来的玉牌,怔怔望着,月色下,晶莹剔透。

如今陈平安神仙钱不多,可家当真不算少,而这枚玉牌,是陈平安最早的家底之一,在第一次出门远游大隋之前,就有了。

他没有去炼制那枚水字印。

人生道路上,有些明知道是危险的坎,亲身涉险都是对的,可有些诱惑,就得听从那句老话了:命里八尺莫求一丈。

陈平安将这枚玉牌放在身上,以双手轻轻复住,闭上眼睛。

痴心剑已经借给隋右边,可即使没有借给隋右边,对于陈平安来说,那把剑仍是远远不够,可惜那把长气剑已经留在了藕花福地,不然是可以用来迎敌的。

如果有人能够借我一把剑就好了,可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直到节气大寒的前一天,灰尘药铺依旧云淡风轻,一个客人都没有。一艘显得空荡荡的跨洲渡船,却停在了孤悬海外的那座岛屿渡口。

老龙城城主苻畦、云林姜氏那位教习嬷嬷,还有桐叶宗嫡传弟子杜俨,竟然并肩而立,等待渡船上的来客。

最终,只有一位不起眼的老者走下渡船。

若是当初追杀扶乩宗大妖的三人在场,就会认出此人身份——桐叶宗姓杜的那位中兴之祖。

衣衫素朴的老人慢悠悠下了渡船,见着了渡口众人,倒也和和气气打过了招呼,说过了有的没的寒暄话语,没有丝毫姜尚真所谓“桐叶宗那个老变态”的暴戾气焰。

但是当老人望向老龙城方向,一开口说正事,就立即让众人觉得山岳压顶了。他问:“是个九境武夫?”

苻畦苦笑道:“正是。”

老人伸出大拇指,抹了抹嘴角,道:“大骊王朝授意,你老龙城苻家,送了我们桐叶宗四艘倒悬山航线的渡船,礼不轻了。”

大寒时节,飞鸟厉疾。登龙台畔,风啸声,犹如悍妇喋喋不休。

老龙城内城,几辆马车停在灰尘药铺外边的街巷拐角处。

苻家一声令下,全城戒严,不但不允许山泽野修、世俗百姓去往城外的登龙台观战,还严禁城内除六大姓外的任何人结伴上街。

当然一些手眼通天的大族子弟,可以与六姓借取一块家族令牌,悬挂在腰间,便可在登龙台与内城之间畅通无阻。

老龙城内自然颇有怨言,可是碍于苻家如今威势凌人,又早早与六姓之外的主要家族话事人通气,倒是没有太大的么蛾子。

虽则时有摩擦,但又给瞬间压下,就像一朵朵小浪花。

一些个自恃身份的刺头子弟,被腰悬老龙布雨佩的苻家修士阻挡回府邸后,少不得给闻讯赶来的长辈骂个狗血淋头,训斥他们还要不要命了。

灰尘药铺内,喝过了朱敛熬制的米粥后,一行人蓄势待发,即将前往那座登龙台。

郑大风率先走出正屋,在门口抽了几口旱烟,倒是看不出如何神色紧张,不过相较之前的邋里邋遢,今天换上了一身略显老旧却清洗干净的青色长褂。

朱敛和裴钱收拾了桌上的碗筷盘碟。

隋右边一袭白衣,背负那把“吃心无数”后品秩越来越高的痴心剑,站在屋檐下,武道第七境金身境修为,风姿卓绝,望若神仙。

卢白象依旧是襦衫穿着,不再攥几颗棋子在手心摩挲,腰间悬佩狭刀停雪。

这把佩刀,原主人可谓既是太平山斩妖除魔、口碑极好的元婴地仙,更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妖族大佬。

魏羡今儿装束最扎眼。

之前问了陈平安在老龙城穿龙袍犯不犯法,陈平安笑着说你穿皇后娘娘的凤冠霞帔都没人管你,魏羡就穿上了那件从画卷中一起带出的龙袍——南苑国开国皇帝的朝服,袖中藏有那颗兵家甲丸——西岳,神人承露甲的祖宗甲之一。

好似厨子的朱敛擦拭着手上水渍,从灶房走出,身后跟着个今天好像一直心情不太好的裴钱。

陈平安今天依旧身穿那件法袍金醴,发髻上别有那支寻常材质的玉簪子,腰悬朱红酒葫芦,另一侧挂了一块谁都不曾见过的素白玉牌。

玉牌只是被陈平安从一座曾经盘踞“一缕极小极小剑气”的气府取出,属于范峻茂所谓的小炼,如今仍是只能看,不能用。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念想,准确说来,是陈平安这个泥腿子为数不多的执念之一。

为爹娘报仇。答应宁姚当大剑仙。跟剑灵姐姐的甲子之约,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对四座天下说一句话。

陈平安今天脚上换了双新靴子,是先前裴钱偷偷送来的。

天未亮,裴钱就摸黑起床了,来到在药铺前面打地铺的陈平安身边,手里拎着双靴子。

陈平安好奇地问她靴子哪来的。

裴钱说,那次在客栈,不是跟九娘他们借了几两银子嘛,去狐儿镇除了买吃的,大头开销还是这双靴子。

早就想送给陈平安的,可是后来狐儿镇那边的人骂上了门,陈平安又要赶她走,把她一个人留在客栈,她生气了嘛,就把它给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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