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埋河水畔,陈平安背着裴钱往水中一跳。
水神娘娘大袖一卷,埋河水中再次出现先前朱敛所见的古怪漩涡,下一刻,她与陈平安和裴钱已经站在了三百里外的埋河水中,一人飘掠,一人踩水上岸。
水神娘娘站在岸边。陈平安告别离去,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大概是跟裴钱说了些什么,哭花了脸的小女孩转过头,与水神娘娘挥手告别。
水神娘娘笑着挥手。
渐行渐远,背后的裴钱始终呜呜咽咽。
陈平安笑道:“又没做错什么,哭什么?”
小女孩脑袋抵住陈平安,哭道:“对不起。”
陈平安:“嗯?”
小女孩伤心欲绝,又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赔钱货。”
陈平安气笑道:“瞎说什么。以后记得好好读书,要用心。”
裴钱抽了抽鼻子,使劲点头。
陈平安没好气道:“别把鼻涕擦我身上。”
裴钱后仰一些,擦了擦陈平安背后的眼泪和鼻涕,笑了一声:“嘿!”
一大一小身影消失在远方。
水神娘娘开怀大笑起来,果然这才是文圣老爷的嫡传弟子!
若是一听说还有那重宝可以换取,世间有几人,会真正在乎一个身边小女孩的意愿?
她收起笑意后,脸色肃穆,向着陈平安离去的方向,作揖到底。
果然闻道有先后,昨夜坐而论道,今天起而行之,是谓知行合一。
陈平安真乃夫子也,真先生也!
姚家行事老到,驿馆那边有人等候陈平安,朱敛也在其中,少年斥候姚仙之更是死皮赖脸留下了。
陈平安与那两个姚家老卒道了歉,老卒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连忙摆手说陈公子这般客气,太把自己当外人了,使不得使不得。
姚仙之看待陈平安的眼神,就像看待一位从沙场凯旋的功勋武将,让陈平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行人骑马追赶大队伍,裴钱与陈平安同乘一马,小女孩高兴得很。老将军姚镇早就让车马缓行,于是很快陈平安就看到了那支队伍的身影。
姚镇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又有一位皇子殿下的灵丹妙药辅助,被刺客重伤的伤势几乎已经痊愈,今天北行又放缓马蹄,在征得姚近之的同意后,离开了车厢开始骑马。
到底是大半辈子在马背上厮杀的老人,年轻时候早早习惯了长途奔袭的急行军,便是在马背上睡觉都不会跌落,加之今天沿途风景怡人,又有小恩公陈平安与他并驾齐驱着聊天,说了些埋河水神庙的景象,姚镇精神头极好,笑声爽朗。
陈平安想要让老将军帮着跟官府讨要一幅埋河流域的堪舆图,姚镇问也不问就答应了下来。
裴钱已经被陈平安赶去车厢了,再度与隋右边共处一室,后者盘腿而坐,闭目养神,横剑在膝,气度森严。
裴钱一直就不喜欢这个冷冰冰的娘们——见了谁都跟欠了她好几十两银子似的,整天臭着一张脸,小心明年就变成一个老太婆。
裴钱在进车厢前,跟陈平安要回了那小楷毛笔和宣纸,这会儿坐在角落,自顾自打开棉布包裹,将新家当小心翼翼放入其中,又从最底下抽出一本褶皱严重的书,突然瞥见包裹里头有一双靴子,瞧着是新买不久,却沾满了泥土,她吐了吐舌头,赶紧收起包裹,不敢让人瞧见。
后仰躺下,裴钱双手高高拿着那本破损老旧的书,翻来覆去瞅了半天,最后放在脸上,沉沉睡去。
睡着之前,小女孩想起那个家伙要她以后真正用心读书,不要光用力气背书,她心里嘀咕,今儿太累啦,明天再说,明天一定做到。
只是一想到有句话,叫作“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她便开心得快要笑出声了。
小女孩今天睡得格外香甜。
隋右边睁开那双狭长的桃花眸子,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即她抬起手掌,轻轻一拂,将那股气机瞬间拍碎。
画卷四人,除了最早走出画卷牢笼的闷葫芦魏羡,其余三人都是同一天来到这座浩然天下。
朱敛走了条外家拳极致的路数,走到武学巅峰后,才由外转内,不然这个被丁婴亲手斩杀的武疯子,也不会想要一人打杀其余九位大宗师。
那场惨绝人寰的大乱战,朱敛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受伤越重,出手杀力越强,虽然丁婴侥幸活到了最后,还得到了朱敛头上的那顶莲花冠,可这位被誉为千古第一人的丁婴,一辈子都不曾与人提及那场南苑国京师之战,说不定这其中大有玄机。
卢白象才情极高,学什么都快且精,所以武学一途,海纳百川,这点与藕花福地后世第一人丁婴大致相同。
只是卢白象的野心,或者说志向,不如丁婴那么疯魔纯粹,故而当年开创魔教之后,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喜欢云游四方,所以才会身陷重围。
不过那一场大战,便是参与血腥围剿、落得个境界大跌的正道宗师,其内心深处,对于卢白象确也有一丝佩服。
而那场大战中,最死战不休的两人,皆是爱慕卢白象的名门仙子,大概就是抱着殉情求死的心境了。
魏羡的武道最为罕见,天生的沙场万人敌,擅长应对围杀之局,一人凿阵,虽千万人吾往矣。
历史上,关于这位南苑国开国皇帝的稗官野史和江湖趣闻,其中几乎没有任何捉对厮杀的记录。
而隋右边,无论是资质,还是心性,其实更像是一位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而不是憧憬什么“止境”的纯粹武夫。
隋右边虽然最近始终身处方丈之地,但是她真正视线所及,依旧不是人间,而是那天上。
她如今在尝试一门剑走偏锋的剑术,这在灵气稀薄的藕花福地,只能是一座空中楼阁,而在浩然天下,却大有可为。
当下步骤有些类似武人的“填海”,只是她又有差异,是在腰肋之间煽风点火,自铸剑炉,温养一口剑气,模仿纯粹武夫一口真气,游若火龙,巡狩四方。
隋右边一旦成功,不仅仅是炼就了体魄,炼就了精神,还会炼就一缕剑气成剑坯,几乎是那剑修本命飞剑的雏形了。
而关于剑修的一切,如今的隋右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全靠自己的摸索领悟。隋右边的练剑天赋之高,可想而知。
她这些天只是听说了一些个姚家边军的私下议论,说的是姚家恩人陈平安挡下刺客的壮举,其中就提及剑修杀力之凌厉巨大,飞剑之神出鬼没,让她心向往之。
如此才好,藕花福地太小,容不下她的剑,这座天下够大,她有朝一日,定要去那最高处出剑!
隋右边继续闭上眼睛,她的对手,从来不是魏羡三人,修行一事,她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大泉王朝正值繁荣鼎盛。
车厢外边马蹄阵阵,沿途许多乡野稚童都会驻足观望,村夫村妇们也不畏惧,眼光中只有好奇。
陈平安骑马而行,看着那些大泉百姓。
当年身边带着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在大雪纷飞时节过关入境,曾碰到了大骊一队精锐边军斥候,训练有素,极其精悍,看了他的通关文牒后,就笑着建议他们可以去往烽燧借住,躲避风雪。
对于大骊皇帝、藩王宋长镜,以及邻居宋集薪,陈平安的印象可算不上好,但正是因为那次偶遇,陈平安对于大骊王朝,没有了成见。
当天队伍在黄昏时分下榻于一座临近州城的大驿馆,驿馆极其雅致,还有一个小园林,绿竹丛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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