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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廊桥那边,你借给我压衣刀,然后我们并肩作战,一起揍了那头正阳山搬山猿,我们都差点死了,但是最后都没有死,多好。在神仙坟,我差点打死那个马苦玄。我们一起去了西边大山,去帮婆娑洲的陈氏女子找那棵楷树。后来你有一次生气,不要我帮忙,一定要自己煎药,煳焦煳焦的,我觉得你很可爱。你曾经说过一句大道不该如此小,我当时不明白,这次出门远游,才算真正懂了。你劝我不要当烂好人和善财童子的时候,我其实很开心。你当时离开骊珠洞天,已经跟那些神仙走了那么远,还愿意御剑返回,跟我告别。你走了以后,我当时一个人吃着小时候想一想都要流口水的糖葫芦,却觉着没啥滋味了。齐先生走了,我带着小宝瓶他们去大隋,看到好看的山,就会想起宁姑娘的眉毛,看到好看的水,就会想到宁姑娘的眼睛,在游历途中看到好看的姑娘,就会想到宁姑娘,然后她们好像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陈平安竹筒倒豆子,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后,便喉咙发涩,满脸通红,只觉得手里的那只养剑葫芦,有几万斤重,但是陈平安不后悔自己说了这么多。

陈平安颤声道:“宁姑娘,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

宁姚背靠墙壁,那些藤萝依然不如她动人,她问道:“是不是我不喜欢你,你就要去喜欢别的姑娘?比如……”她想了想,“阮秀?”

陈平安望着她,才发现原来喜欢一个很好的姑娘,而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是一件既令人伤心又不用太伤心的事情:“如果我只要喜欢别的姑娘,就再也见不到你,那我这辈子就不喜欢别人了。我在一千里一万里之外,在你看不到我的地方,打了一百万一千万拳,还是只会喜欢你。”

宁姚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不讲理吗?”

陈平安愣了一下。

宁姚斩钉截铁道:“对,我就是这么不讲理!”她蓦然笑了起来,充满了稚气的得意,她一笑起来,便越发眉眼如画,生动活泼,她双手抱胸,“谁让有个傻子喜欢我呢?”

她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抱住了那个大骊少年,喃喃道:“陈平安!我喜欢你,不比你喜欢我少一点点!”她松开手,眼眶微红,有着她宁姚这辈子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罕见懊恼和羞赧,“你怎么这么笨?!”

陈平安呆呆说道:“你怎么会真的喜欢我……”

这一点,陈平安跟风雷园刘灞桥如出一辙——喜欢一个姑娘,会喜欢到觉得那个姑娘这辈子都不会喜欢自己,而且不会觉得有任何委屈。

宁姚总算恢复了一些,眉眼飞扬,如天底下最锋利的飞剑:“我宁姚喜欢谁,还需要理由?!”

其实是有的,而且很多,只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到底是女孩子啊,又不是陈平安这种厚脸皮的。

陈平安突然之间有如神助,一下子抱住宁姚。

宁姚满脸绯红,撇撇嘴,没有挣扎,反而悄悄抬起一只手,轻轻撚住陈平安的衣襟。

倒悬山小巷中,少年和少女就这样安安静静相拥在一起。世界好像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宁姚到底是宁姚,陈平安到底是陈平安,两人没有一直这么羞羞怯怯下去。

两人分开后,宁姚带路,说要把那半坛子黄粱酒喝完。

她领着陈平安走到了一棵老槐树下,抬手屈指,好似叩响门扉。

很快宁姚身前就涟漪阵阵,出现了一座酒铺的模样。宁姚率先大步跨过门槛,陈平安紧随其后。

店伙计许甲见着了宁姚,特别热情:“宁姑娘,你来了啊?我请你喝酒啊?”

宁姚瞥了他一眼,谁啊,没印象。她懒得理睬,径直挑了张桌子坐下。

许甲便蔫了下去,他觉得眼前这位姑娘,是天底下仅次于大小姐的女人,第一次见到宁姚,许甲的印象就特别深刻。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少女第一次离开剑气长城来到倒悬山,有个家伙带着她来到酒铺,那个家伙喝了两坛酒,她只是尝了一口便不再喝酒。

那会儿她穿着一身黑衣服,挎刀,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悬佩双剑,也没有穿着墨绿色长袍,脸色冷冷的,便是老掌柜跟她对视,她也全然没当回事。

在阿良喝着酒的时候,她就自己走到高墙下,看了半天,一言不发,之后就坐回座位。

在许甲眼中,少女实在太有个性了,几乎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次阿良没有嬉皮笑脸,就只是喝酒。

许甲看得出来,阿良是不知道怎么劝少女,好像少女要去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阿良喝得很闷,许甲这才知道原来阿良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在少女坚决不要阿良送行,执意独自离开酒铺后,阿良便不再喝酒,他闷闷不乐地说,半个闺女,就这么飞走了。

许甲看了眼那个叫陈平安的大骊少年,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配不上宁姑娘。一百个陈平安加在一起,都未必般配。

陈平安要了那剩下的半坛忘忧酒,这半坛酒刚好够倒两大白碗,陈平安便先一人倒了半碗。

两人肩并肩坐在一条长凳上,宁姚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许甲躲在远处,啧啧称奇。

陈平安喝了口忘忧酒,突然觉得这酒好像比昨夜的酒好喝多了,便对着宁姚笑了起来。

宁姚瞪了他一眼。两人也不说话,就是小口喝酒。

陈平安突然惨兮兮问道:“宁姚,你该不会是假的吧?”

正在逗弄笼中雀的老头子,愣是给少年这句傻话给逗乐了。

宁姚叹了口气。他是个傻子,但是我更傻,当初是谁说这家伙肯定会找个缺心眼的?

陈平安放下酒碗,向旁边伸出手。

宁姚就那么看着,她想知道这个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陈平安双指捏住她的脸颊,轻轻扯了扯。

宁姚没动静。

陈平安又伸出一只手,捏住宁姚另一边脸颊。

许甲看得一头冷汗,他觉得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多半是死定了。

宁姚只是一巴掌拍掉陈平安捣乱的双手,警告道:“陈平安,你再这么缺心眼,小心我跟你翻脸啊。”

陈平安悻悻地收回手:“真的就好。”

宁姚喝了一大口酒,问道:“你应该知道,我爹娘已经去世了,你觉得我可不可怜?”

许甲觉得那小子要是敢说可怜,那真的是板上钉钉死定了。

陈平安毫不犹豫道:“可怜啊。没了爹娘,这要还不可怜,怎样才算可怜?”

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平安嘴唇紧紧抿起,两边嘴角向下,好像比她还要委屈。

他也没了爹娘,而且没得更早。

年幼时,他独自谋生,熬到熬不下去的时候,不得不祈求别人的善意和施舍,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否则就要活不下去。

长大后,他不需要别人可怜,已经可以活得好好的,还有本事回馈早年的那些善意,所以他不是在怜悯眼前的姑娘,只是在心疼她。

但是话到了嘴边,陈平安管不住自己。

宁姚冷哼道:“你谁啊,要你可怜我?”

陈平安眨了眨眼睛。

宁姚便有些脸红,桌底下,一脚踩在陈平安脚背上。

一旁的许甲满脸呆滞,感觉被大剑仙往自己心口上戳了好几剑。

之后两人喝着酒,小声说话,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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