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山并无术法禁制,那小道童一步跨出,就是数里之外。
他来到一座紫烟袅袅流散的阁楼之前,大步走入其中。
许多鱼尾冠道士见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纷纷弯腰作揖,尊称其为师叔祖,甚至是太上师叔祖。
小道童脸色冷漠,没有搭理任何人。
跨过大门后,他一挥袖子,将数名道冠、道袍迥异的敬香道人拍飞,使其瞬间飘往两侧墙壁之下,吓得这些中五境道士差点心神失守。
小道童大步向前,一人独占烧香位置,从旁边案几香筒中拈出一支香。
香案上,供奉有四幅画卷,道祖最高,以致香客稍不留神,就看不到这幅画卷。
下边并肩悬挂着三位道士的画卷。
居中道士悬挂桃符,左侧道士手持法剑、身披羽衣,右边道士头顶莲花冠。
巨大香案之上,只有一只供香客们插放香火的大香炉。
据说道士和心诚的善男善女在此敬香,有机会让另外那座天下的道祖和三清掌教知晓。
几乎所有道士进入倒悬山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来上香楼点燃三支香。
当然龙虎山天师府的道士肯定不会踏足上香楼半步。
头戴鱼尾冠的小道童,对着那位莲花冠掌教拜了三拜,将手中那支香插入炉中后,闭上眼睛,念念有词。
忽然小道童愣了一下,他睁开眼后,觉得有些无聊,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小道童皱眉问道:“身为中土陆氏子弟,你为何先去敬剑阁,而不是来此烧香?!”
年轻“女子”夷然不惧,笑道:“咱们死心塌地认这位高高在上的掌教为自家老祖,可是老祖宗从来不曾认咱们是他的子孙啊。几千年下来,陆家烧了多少香火,不一样连半个字的答复都没有?我多烧一炷香,就有用了?”
小道童稚嫩脸庞上有些怒容:“还敢在此放肆?!”
年轻人笑眯眯道:“天君你又不是我陆家老祖宗一脉的道人,为何如此执着于这点外人礼数?”
小道童冷哼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滚出去!”
小道童一袖挥去,年轻人倒飞出去,摔落在上香楼外的街道上,呕血不止,他挣扎着坐起身后,仰起头,望着右侧那幅千百年来无动于衷的画像之人,大笑不已。
今日亦是如此无情。
历史上陆家一次次身陷绝境,一次次面临倾覆之危,画像之人,从未理睬。
小道童跨出门槛后,瞥了眼那个狼狈不堪的年轻人,一闪而逝。
陈平安在金粟带领下,于正午时分赶到了灵芝斋,见识过了那柄传说中的灵芝如意。
陈平安看过了灵芝斋那些天价的法宝灵器,既没有购买,也没有卖方寸物里的一些东西。
之后去往今天最后一处景点——师刀房。
师刀房的引人入胜,不在景观,而在于一堵墙壁上的一张榜单,榜单上记载着不同的悬赏赏格。
悬赏对象千奇百怪,可能是南海岛屿的一头精魅大妖,某洲的一国君主,或是一位仙家长老,某些作乱的妖魔邪道,甚至就连婆娑洲的一位陈氏儒家圣人都在榜上。
这倒悬山师刀房不知何时沿袭下来的规矩,师刀房的人可以自己发榜张贴,其余任何人也都可以,但是张贴之人,必须将悬赏金额押在师刀房。
没钱就敢胡乱发榜,那就得领教一下师刀房法刀的厉害了。
道老二这一脉道统,其中又有分支,法器一律为刀,这一支道人在中土神洲曾经闯下偌大名头,与墨家赊刀人不相上下,一个强横,一个神秘。
在浩然天下,比惹上剑修更麻烦的事情,就是跟悬佩法刀的这伙道人起纠纷,因为师刀房的道人一向出手果决,甚至可以说狠辣,他们斩妖除魔干脆利落,与练气士厮杀,同样不留情面。
据传,一次师刀房的一位高功道士,与龙虎山一位出身天师府的黄紫贵人,碰到了一起,都要斩杀一头道行高深的邪魔。
若是按照常理,俩人要么并肩作战,要么各自为战,要么避让一头,结果那师刀房道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跟那位张家天师打得天翻地覆,师刀房道人重伤了天师之后,这才独自降魔。
当时这场风波在金甲洲闹得很大,以致天师府一位本姓师祖万里迢迢从中土神洲赶到倒悬山兴师问罪,最后又是一场巅峰大战,坐镇孤峰的大天君亲自出手,与那位辈分极高的张家天师战于倒悬山千里之外。
只是最终胜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灰尘药铺,今天担任店伙计的妙龄少女少了一个,正是那个掌柜郑大风还欠着她一本书钱的小丫头。
郑大风有些恼火,拍桌子说这丫头真是造反了,仗着自己漂亮水灵就敢无法无天。
这位掌柜放出狠话,说她竟敢不请假不吱声就不来铺子干活,简直就是没把他这个玉树临风的掌柜放在眼里,要扣掉她那本书的三四十文钱。
唠唠叨叨的汉子气咻咻的,可惜铺子里的妇人少女就没一个当真的,嗑瓜子的嗑瓜子,闲聊家长里短的继续闲聊,反正谁也不信掌柜真会扣工钱。
一位范氏老祖战战兢兢地来到药铺门口,一脸赔罪的惶恐神色。
郑大风脸色微变,立即收起比妇人还碎嘴的埋怨念叨,绕过柜台,走到门口,轻声道:“就在这里说吧。”
老人叹息一声:“郑大先生,今儿没来药铺的小姑娘,死了。”
郑大风“哦”了一声,面无表情。
老人误以为这位武道九境大宗师并未上心,松了口气。
郑大风挥挥手,示意老人可以走了。
郑大风坐在门槛上,不再说话。
药铺里的妇人少女直觉敏锐,都察觉到了门口那边的气氛诡谲,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去跟掌柜插科打诨。
郑大风突然开口说道:“哈哈,这回真不用还钱了。”可其实他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他望向巷子一处阴影:“我信不过范家,人品和本事都信不过了,老赵你亲自去查一下。我等着你的消息。”郑大风站起身,就这么耐心等着。
老龙城,风起于青苹之末。
倒悬山夜幕中。
孤峰山脚的广场上,除了继续翻书的小道童,以及到了晚上反而不再打瞌睡的抱剑男子,已经空无一人。
两根大柱后的镜面之中,突然走出一名英姿飒爽、腰佩长剑的少女。
她眉如远山。
这天去过了师刀房后,陈平安和金粟又去了敬剑阁。如此一来,今日行程绕路最少,不用走太多冤枉路。
先前在师刀房那堵贴了密密麻麻榜单的影壁上,陈平安找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崔瀺、许弱、宋长镜。
其中崔瀺的榜单最多,有六张,发榜人来自四个不同的大洲,可想而知,这个昔年的文圣首徒在浩然天下是何等不受待见。
墨家许弱和大骊藩王的榜单各一张,悬赏理由都很奇怪。
悬赏许弱之人,是一个署名“峥嵘湖碧水元君刘柔玺”的女子,字里行间,满是恨意,以及情意。
悬赏宋长镜的那个人,署名为“金甲洲韩万斩”。
此人可能是钱太多了没地方花,悬赏理由竟然是他觉得小小宝瓶洲,根本就不配拥有一位武道止境的大宗师。
陈平安和金粟在转身离去的时候,与街道上另一边的一行三人,遥遥擦肩而过。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