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能找你了!”
左右一想到这句混账话,就一肚子憋屈。他盘腿坐下,悬停海面之上,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一身凌厉剑气越发流泻,脚下海水剧烈翻腾。
世间练气士,都羡慕那种资质惊艳的冠以先天剑坯头衔的剑道天才。
这个剑修却是很晚才学剑,而且从来不是什么剑坯。
此人在中土神洲横空出世后碾压无数前辈剑修,对于那些所谓的剑坯,此人出手尤其不留情,大肆嘲讽。
不知有多少天赋异禀的剑道天才,在与此人一战后剑心崩碎,大道断绝。
以致所有年纪轻轻的中土天才剑修,在被人赞誉为先天剑坯后,都难免犯嘀咕,总觉得这句话是在骂人。
这个剑修,就叫“左右”,天下剑术无人能出其左右的“左右”。
左右哪怕怔怔出神,眼神依旧一如既往地熠熠生辉。
他先前觉着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眸,太像自己年少时那个熟悉的臭屁师弟了。
师弟仗着自己读书聪明,被先生宠溺,说起一套套的圣贤道理来,环环相扣,无懈可击,偏偏在左右承认辩论输了后,还要补上一句:“我觉得师兄你不是真心服输,这样是不对的。”真是烦死人。
他这辈子最烦先生吹嘘自己打架如何厉害,再就是看书极快的小齐的翻书声,以及小齐讲道理时的话语声。
他只喜欢先生两次参加盛况空前的三教辩论时,那种夫子遗世独立、秀才如日中天的气势;喜欢齐静春每次与自己一起远游名山大川,喝酒之后就会登高作赋,让人觉得,山岳再高,也高不过此人的学问!
如今,老秀才已经没了任何退路,遁入天地,小齐已经不在人世,阿良也离开了浩然天下。
从前也好,今天也罢,左右始终认为先生和小齐,甚至那个貌似自由自在的阿良,都活得太累,不如自己。
因为他左右从来懒得跟人讲道理。
打不过人家,讲道理不管用;打得过人家,讲道理好像没必要,有剑即可。
左右叹息一声,站起身,继续去往西南海域的那座风神岛。
有些话,他觉得矫情了,便一样“懒得”说出口——小师弟,你一定要替小齐多看几眼这座天下。
以后有机会就去别处天下看看,一座座都看遍。
小齐这辈子还没走出过浩然天下,而他是先生众多弟子当中,最憧憬远方的那个人,到头来,偏偏是在书斋和学塾中待得最长的一个。
小齐这辈子哭了几次,他一清二楚,因为都是少年时被他揍哭的。没办法,讲道理他讲不过小齐,打架小齐打不过他。
小子,你能想象你的齐先生,可怜兮兮哭鼻子的模样吗?左右哈哈大笑,推剑出鞘,脚下附近数十座海上岛屿,无论大小,全部被一切为二。
人间挺无趣,唯有打架才能让左右稍微提起一点劲。
在匆忙赶路的一叶扁舟和缓缓前行的桂花岛之间,有个身受重伤的老人在海上等待陈平安。
陈平安瞧见后咧嘴一笑,是那个神通广大的舟子老汉。
两人一起乘坐小舟,泛海而游,很快就赶上了桂花岛。
桂夫人独自站在渡口,满脸歉意,对陈平安说道:“今日之事,我会向范氏祠堂禀告清楚,陈公子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陈平安笑意苦涩,摇头道:“自救而已。”
桂夫人无言以对,叹了口气,与一老一少并肩走上桂花岛山巅。
老舟子需要静养,与陈平安告别,去了自己的住处,陈平安跟桂夫人一起走到了圭脉小院。
桂夫人犹豫了一下,解释道:“马致在先前守护桂花岛的大战之中,身先士卒,也受了伤,近期可能无法陪你试剑了。他让我捎话,希望陈公子见谅。”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是马前辈养伤要紧。”
桂夫人有些无奈:“如今桂花岛的形势有些微妙,我实在不放心外人进入这间院子。如果陈公子不嫌弃的话,就由我来负责圭脉小院中人的饮食起居。”
陈平安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只需要像先前那样,让金粟送来一日三餐就行了。要是这边有灶房,我其实可以自己烧饭做菜。”
桂夫人笑着告辞:“我还有诸多事务需要解决,陈公子你好好休息,有事直接吩咐我便是。院子附近,会有一个桂花小娘专门听候公子的吩咐。”
陈平安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开始闭目养神。
很快有人敲门,一个桂花小娘在门外柔声道:“陈公子,有两个来自皑皑洲的客人想见您。见与不见,桂夫人说只看公子的意思。”
陈平安起身开门,除了桂花小娘,还有一个满脸笑意的绿衣少年和一个脸色肃穆的白发老妪。
那少年开门见山道:“恩人,我叫刘幽州,来自最北边的皑皑洲。我就不进院子打扰你清修了,只是过来当面跟你道谢的。”
陈平安笑道:“好的。”
然后相对无言,竹衣少年满脸好奇地打量着陈平安,陈平安想着少年什么时候走。
老妪打破沉默:“先前那条金袍恶蛟两次对你出剑,一次太过出人意料,我挡不住,之后一次我还是挡不住,除非我豁出性命。可是我这趟出门,需要照顾我家少爷,所以这件事,少爷需要跟你道谢,我这个糟老婆子,则是需要跟你道歉。”
陈平安笑了笑,拱手抱拳道:“心领了!”
老妪点点头,有了些笑意:“公子仁义,以后若是去皑皑洲,一定要来咱们刘家做客。”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老妪带着身穿竹衣避暑的刘姓少年告辞离去。
两人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擦肩而过。美貌女子与陈平安对视后,笑道:“原来是你。”
陈平安有些莫名其妙,所幸那名女子已经转身离开。
陈平安这才转身走向院子,他突然停步,转头对那个惴惴不安的桂花小娘微笑道:“麻烦姑娘,之后如果还有人找我,就帮我挡下来吧。”
桂花小娘使劲点头。
之后两天,陈平安破天荒没有练拳练剑,只是翻出那些书籍和竹简,晒着太阳看着书简上的内容。
深夜时分,已经躺在床上的陈平安睁开眼,起床走出屋子,一跃来到屋顶,摘下养剑葫芦,开始喝酒。
他突然转过头去,一道身影飞掠而至。
这个不速之客,手里拎着两坛陈酿,在他身边坐下。
陈平安真诚笑道:“老前辈,找个喝酒的伴儿?”
正是那个与金袍老蛟死战不退的老舟子,老汉爽朗笑道:“怎么,嫌弃老汉邋遢?”
陈平安摆手道:“哪里会。”
老汉揭了酒坛泥封,仰头痛饮一大口,沉默许久后才轻声道:“原本桂花岛就像一池塘水,鱼龙混杂,但是大体上还算井然有序,各不打扰,结果经此浩劫,给竹篙乱打一通,已经变得浑浊不堪。你这段时间待在这座小院是对的,小心为妙。虽然绝大部分人,都知道是你拦下了那条老畜生,还让整条蛟龙沟都安静了下去,可我要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了,升米恩斗米仇。”老人无奈道:“更何况大道修行,熙熙攘攘,看不得别人风光的人,可不少。”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道:“就跟街坊邻居见不得别家有钱,会眼红一样。”
老人叹了口气,灌了一大口酒。
陈平安问道:“桂花岛到底是什么,老前辈可以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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