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奇思妙想那么多,种种执念根深蒂固,却仍是心思澄澈,天底下竟有这么奇怪的少年郎?
周矩收敛笑意,喟叹一声。
他嘴上说见贤思齐,可是却一点都不想成为那样的少年,因为做这种人,应该挺累的。
但是如果能够跟这种人成为交心的朋友,应该挺好的。
周矩想到一件事情,身形骤然拔地而起,高入云霄,御风远游。
脚下就是梳水国的山河大地,云海间隙,依稀可见山脉起伏。
周矩自言自语道:“这趟见识过了俱芦洲的道教天君,要不然我听从那人的建议,挑一座大一点的福地,以谪仙人的身份下去领略一下别处风光?否则我当下这境界雷打不动好些年了,真是占着茅坑拉不出屎。”
陈平安当然不知道周矩因着那份神通已经看到了自己那么多秘密。
观湖书院圣人的大驾光临,可能对梳水国江湖人士来说是百年一遇的奇景,可对于陈平安而言,其实谈不上如何震惊。
不管是在家乡骊珠洞天,还是之后去往大隋,陈平安已经见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甚至在那幅文圣老秀才的山河画卷之中,陈平安见过了中土神洲的那尊穗山大神,亲手递出了那开山一剑。
在山庄大堂内,陈平安没有停留太久,因为宋雨烧在说了一句话后,很快就离开了。
那句话,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前来围剿山庄的朝廷万余兵马,已经自行退去。”
那个少女嬷嬷,其实跟他俩一起返回了山庄,但是她不敢面对一个书院贤人,只是躲在暗处。
好在圣人和贤人都没有计较,这让她大有劫后余生的雀跃,在确定书院两人都离开山庄后,这才进入大堂,落座后与宋凤山以心声交谈。
宋凤山的妻子开始纵横捭阖,安抚群雄。
一言不发的宋凤山神色大定,在如释重负之余,心情又有些复杂。
爷爷宋雨烧,果真一人一剑挡在了大军之前,而且还凿阵擒获了大将军楚濠,省去了他宋凤山许多谋划。
不仅如此,爷爷和那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剑仙在深山之中,联手被自己那封密信说服的青竹剑仙苏琅,反过来截杀设伏的古榆国剑尊林孤山、买椟楼楼主。
林孤山被苏琅一剑削去项上头颅,那柄绿珠成为苏琅“剑仙杀剑尊”的最好证物,只可惜买椟楼楼主以秘术负伤逃离,可能会是一个变数。
宋凤山暗中对少女笑道:“按照约定,事成之后,我会帮你成为梳水国朝廷敕封的一方山神,使你能够拥有金身,享受香火。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成为金身神祇之后,你如果想要境界暴涨,躺着享福,还是需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未来几十年内,违背你的心性,捏着鼻子做好事,以便赢取民心。如果你违约,难改暴虐,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坏我大事,到时候你我之间,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少女以心声媚笑道:“少庄主算无遗策,奴家可不敢自找苦吃。”
宋凤山凝声道:“还得麻烦你去趟州城,通知韩元善,局势有变,还会有观湖书院的人找他的麻烦,至于他还要不要以楚濠的身份跻身梳水国庙堂中枢,就看他自己定夺了。”
少女哀叹一声,站起身,准备去往州城提醒情郎韩元善:“奴家真是个劳碌命。哦,对了,你记得跟那个叫陈平安的少年讨要一枚从楚濠身上夺取的甲丸,不管是花钱买还是靠人情交换,东西一定要留下来,以后若是我家元善执意要富贵险中求,假扮楚濠,这枚甘露甲会是关键之物。”
宋凤山回复道:“我自有计较。”
少女知晓此人冷血的枭雄心性,不再画蛇添足多说什么,就此离开大堂。
一老一少走向山庄给陈平安安排的院子。
先前在山间归途,先是潜伏已久的买椟楼楼主偷袭陈平安,之后就是剑尊林孤山赶到缠住宋雨烧。
若是陈平安和宋雨烧处于巅峰状态,胜负毫无悬念。
但是陈平安神意损耗严重,对于初一和十五的驾驭,远远不如凿阵时那么娴熟如意,使得他跟第二次交手的买椟楼楼主打了个旗鼓相当。
宋雨烧略占上风,但是林孤山气势正盛,一时间宋雨烧无法脱身,帮助陈平安一同斩杀那个神出鬼没的顶尖刺客。
之后青竹剑仙和少女嬷嬷接连现身,双方看似各有一名盟友增援,照理说是林孤山一方胜算更大。
哪知形势突变,苏琅一剑砍掉了林孤山的头颅,买椟楼楼主见势不妙,再次远遁。
陈平安虽竭力驾驭飞剑十五刺透了他的腹部,可仍是被他成功逃离战场。
少女嬷嬷看似倾力而为,使出一身魔道修为,和买椟楼楼主打得天翻地覆,真相却未必如此。
毕竟一个外乡少年的死活无关梳水国大局,而且若是陈平安不小心死在了深山老林,少了一个不易控制的知情人,说不定对她形势更好。
到了院子,徐远霞和张山峰已经听从陈平安的劝说早早去了小镇。
在石桌旁坐下后,宋雨烧轻声道:“大将军楚濠多半是死了。”
陈平安对此不置可否,从袖中掏出那枚神人承露甲丸递给老人。先前少女嬷嬷讨要此物,陈平安不愿拿出。
宋雨烧摆手道:“楚濠是你擒获,这枚甲丸当然就是你的。”
陈平安摇头道:“还是老前辈拿着吧,既然那个女魔头索要,这枚甲丸肯定不是钱的事情。我只不过是不喜欢她的为人行事,才不想交给她。”
宋雨烧笑道:“不然将山庄的小雪钱全部给你?否则就不合规矩了,我心里会有疙瘩,又欠钱又欠人情的。至于凤山是不是有山上的开销,由着他自己折腾去,反正这小子本事天大地大,我就不信他弄不来几千枚小雪钱。”
陈平安咧嘴笑道:“真是朋友,其实欠了人情也无所谓。下次我来山庄,老前辈多请我喝酒就行了。”
宋雨烧啧啧道:“欠人情比欠钱要难受,是你小子说的;这会儿朋友欠人情也无妨,还是你说的。怎么,天底下的道理都是你陈平安的?”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芦,轻松惬意地喝了口酒,再无顾虑,也无负担:“宋老前辈不把我当朋友,就只管还钱还人情,一口气还完,清清爽爽,大不了以后我路过梳水国,都不来山庄喝花雕酒吃火锅。”
宋雨烧犹豫了一下,只得无奈地收下那枚兵家甲丸,打趣道:“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有些犯迷糊了。”
陈平安眨了眨眼睛:“在家乡当龙窑学徒的时候,教我烧瓷的师傅说过一个道理,人情送头牛,买卖不饶针。”
宋雨烧愣了一下:“啥玩意儿?”
陈平安赧颜道:“意思就是说关系好了,给朋友送一头牛都没事,但是做买卖,一根针的钱物往来都得记在账上。”
姚老头这个满是泥土气的道理,书上是不会讲的。
在彩衣国胭脂郡,崇妙道人死前说过类似的言语。
所以陈平安觉得这个话糙但理不糙,多半是没错了。
宋雨烧开怀大笑,伸手指向少年,道:“瓜娃儿,你以后一定会很有钱!”
陈平安双手抱拳,笑容灿烂:“希望希望。”
宋雨烧笑着起身:“山庄就不留你了,我去交代一下事情,然后一起去小镇,请你吃顿火锅,之后你和朋友们就去那个渡口。”
陈平安点点头,在老人去找楚管事后,回到自己房间,换过一身洁净衣衫,在桌上留下了一张金色材质的符纸,其上已经画好符箓,是一张宝塔镇妖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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