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支留在大骊王朝的上柱国曹氏将来是福是祸,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曹曦最多离开之前象征性帮衬一二,至于大骊宋氏皇帝领不领情,无所谓。
曹曦膝下子孙无数,更何况修道修道,从来不是为了修什么子孙满堂,这只是额外的彩头罢了。
曹曦的第一个问题是:“杨老前辈,在数千年的漫长岁月里,在这个天下的洞天之中,占地面积最小的骊珠洞天从你眼皮子底下走出去的人物,谁的成就最高?”
杨老头反问道:“你算哪根葱?”
曹曦扬起手腕,上边系着一根碧绿绳子,笑嘻嘻道:“这里还真有‘一根葱’。”
杨老头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曹曦放下手臂,立即换了一副嘴脸,搓手谄媚道:“杨老前辈,晚辈听说您神通广大,您可知晓我那娘亲的魂魄去处?是消散于坟茔旁的天地间,还是投胎转世,还是……给老前辈您悄悄收拢了起来,以便待价而沽?”
杨老头不理会那个陆地剑仙言语中暗藏的杀机,直截了当道:“你曹曦是想出价买走?只要你给得起,别说你娘的魂魄,就是你爹的,都没问题。”
曹曦放声大笑,一只手指向吞云吐雾的老人:“杨老前辈真是爽快人,好好好!这趟总算没白来!嘿嘿,就是不知道老前辈的一条命值多少钱?”
杨老头语气平淡地道:“要做买卖,欢迎。登了门见了人,不愿意掏钱,趁早滚蛋。”
曹曦闻言后眯起眼,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起来,双手都是如此,姿势显得极为滑稽。
曹曦杀机毕露,杨老头根本就无动于衷。
曹曦蓦然哈哈大笑起来:“买卖可以做,我曹曦生平最喜欢跟人做买卖了,只是希望老前辈的价格千万别太高,那我是不会买的。我是什么人,杨老前辈可能不太清楚,为了修行,亲儿子亲孙子我都能卖了换钱。只不过如今阔绰了,发达了,衣锦还乡,睹物思人,才有了一点点恋旧的念头。”
杨老头缓缓道:“有个丫头叫李柳,跟随她爹娘一起去了北边俱芦洲,你父母的魂魄如今都在她身上。你要愿意公平买卖,我就跟你做生意,保证没有纰漏,到时候全须全尾儿交给你。当然,你要反悔,强取豪夺也可以,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以后发生什么,后果自负。”
曹曦苦着脸道:“全须全尾儿……杨老前辈您说话也太不中听了。好吧,您可以开价了。”
杨老头用烟杆指了指曹曦的手腕,曹曦勃然大怒:“啥玩意儿?要老子将这把本命飞剑送给那李柳?!杨老头,你失心疯了吧?”
杨老头斜眼瞥去,继续道:“你炼化这条大江之前的那把飞剑,一直留着吧?可以拿出来赠给李柳,记得连你的剑诀一并传授给她。”
曹曦脸色阴晴不定,杨老头冷笑道:“别觉得吃亏,你这辈子就没收过好的徒弟,我等于无偿帮你找到一个。说不定将来所有人提及你曹曦的时候,就都会是这么一种说法:‘曹曦啊,就是李柳的师父。’”
曹曦有了点兴致,搓手啧啧道:“那闺女这么厉害?”
杨老头扯了扯嘴角:“你最好自己去找她,我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地交出那把飞剑。”
“这桩生意,老子做了!要赌就赌一桩大的,这才符合我曹大剑仙的身份!”曹曦一拍大腿,微微降低声调,“除此之外,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买卖可做?”
杨老头语气淡漠:“你爹的魂魄。”
曹曦愕然,随即翻白眼道:“免谈免谈,送我都不要。”
杨老头开始吞云吐雾:“不要拉倒,那就换一个。你去找真武山马苦玄,当他的护道人,最近二十年里不用时时刻刻盯着,只要凑够十年时间就行了。”
曹曦皮笑肉不笑道:“一个有望跻身十二境的剑仙给一个孩子当护道人?!我曹曦虽不太在乎颜面,在那婆娑洲确实是以厚颜无耻著称于世,可这点面子还是要的啊!”
杨老头沉声道:“我可以让曹峻投军大骊,在沙场上砥砺破碎剑心,我还可以让人暗中护着他二十年,直到剑心修补完整。”
曹曦神色凝重起来,杨老头嗤笑道:“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曹曦的那点面子,跟家族多出一个陆地剑仙,哪个更值钱?”
曹曦一脸为难地道:“曹峻那小子一看就是白眼狼,让他成了陆地剑仙,岂不是要造反?曹家是牛气了,一门两剑仙嘛,搁在哪儿都可以挺直腰杆做人,哦,不对,应该是做神仙,可老祖我指不定要被那小子秋后算账……”
杨老头根本不接这一茬,直接说道:“曹峻成为陆地剑仙之后,必须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放心,不会要他去死,对那个时候的曹峻而言,不会太难。”
曹曦有些狐疑,问道:“杨老前辈,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曹峻?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算计吧?咱们哥俩怎么也算半个同乡,老乡见老乡的,不说两眼泪汪汪吧,可也不能坑害老乡啊,是不是?”
杨老头直截了当道:“曹峻现在没资格跟我谈买卖,你曹曦有。”
曹曦半天说不出话来。
离开杨家铺子后,曹曦站在大街上,回望一眼药铺,自言自语道:“这些事情,该不会也被陈淳安那个老家伙算到了吧?”
泥瓶巷。深夜时分,一个满身富贵气的锦衣少年坐在院子里发着呆。
那位阴阳家大修士,在京城被皇叔宋长镜捶杀之前,曾经私底下找过他,发表过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老人甚至向他坦言自己对大骊现任皇帝的那桩天大阴谋。
老人让皇帝陛下擅自修行,违反儒家圣人订立的规矩,以皇帝身份偷偷跻身中五境不说,甚至一路势如破竹,达到了第十境。
皇帝是为了亲眼看到大骊王朝吞并一洲,而阴阳家大修士是为了将大骊皇帝,也就是宋集薪的父亲,制成一只牵线木偶,因为大骊皇帝正式闭关冲刺上五境门槛的时候,就是彻底失去灵智沦为傀儡的时刻。
阿良打断了大骊皇帝的长生桥,皇帝在长生桥断裂破碎之际极有可能看到了蛛丝马迹,那些原本隐藏在桥身之中的种种机关和伏笔极有可能已经泄露。
虽然大骊皇帝当时在白玉楼外的广场上掩饰得极好,可是皇帝到底没有想到,阴阳家修士在宋集薪身上也动了手脚。
阿良的那一拳彻底打乱了老人这一脉阴阳家长达数十年处心积虑的深远布局,只不过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此时此刻,宋集薪回想那些言语,心情沉重至极。
稚圭披衣而出,问道:“公子,有心事?”
宋集薪转头笑道:“就是睡不着而已。”
稚圭哦了一声,搬了条小板凳坐在宋集薪身边。
宋集薪突然提议道:“月明星稀,风光大好,不如咱俩随便走走?”
稚圭懒洋洋道:“好啊,都听公子的。”
仍是主仆的二人一起走过了小镇的街街巷巷,在齐先生教书的老旧学塾后院的石制棋桌旁,宋集薪伸手抹过冰凉的桌面。
他次次坐在北边,赵繇坐在南边,当时不知道为何如此安排,如今水落石出,才知道原来如此。
宋集薪笑道:“不知道赵繇过得如何。”
到了这边,稚圭有些沉默寡言。
之后,两人继续散步,走得漫无目的,随心所欲。
铁锁井的铁链已经被一名外乡男子取走,这就是仙家机缘;杏花巷的那只黑猫好像跟着闷葫芦似的傻子马苦玄一起离开了小镇;拆掉廊桥、恢复原貌的石拱桥,桥底下的老剑条不见了踪迹;听说圣人阮邛好像马上就要在某座大山开宗立派,到时候注定是一场盛事,大骊礼部衙门将此事当作今年春末的头等大事,精心操办;骑龙巷相邻的压岁铺子、草头铺子都姓了陈,这可是稀罕事,小镇姓陈的家伙几乎人人是四姓十族的仆役婢女;神仙坟和老瓷山新建的文武两庙已经竣工,分别祭祀袁曹两家的老祖,昔年的大骊中兴双璧,如今也算叶落归根,一副副楹联出自大家手笔,就连远在南涧国的文坛名宿都寄来了亲笔手书的对联,铁画银钩,风骨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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