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它们都是所有下五境练气士梦寐以求的灵器。
陈平安没有拿出青色木盒和金银两色金身碎片,事关重大,福祸相倚,这些东西,可不是当年在家乡小镇抓到的山龟或是捕蛇鹰。
他只是拿出了那截焦炭似的乌木,和绘有五岳真形图的白碗。
徐远霞没看出白碗的门道,但是对那块沉甸甸的木头啧啧称奇,说这是雷击木,不是寻常的雷电劈中树木就能够生成,必须是某些蕴含着天威的特殊五雷之属。
而且被雷劈中的树木必须存活下来,不能是死木,因为死木根本就留不住那份玄之又玄的雷法天威。
徐远霞掂量着手中乌木,笑道:“陈平安,你信不信,只要将其送给农家练气士,人家回头就能帮你变成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苗?”
陈平安立马懂了,是值钱货!
郡守府还象征性赠送了这些“豪侠义士”每人五百两银子作为赏金。
徐远霞不愿收,张山峰也不愿,唯独陈平安收下了。
为此,张山峰还调侃陈平安是真财迷,陈平安一笑置之。
赵府那男孩叫赵树下,女童叫鸾鸾,如今因祸得福,都脱离了贱籍,跟随了那位绰号“渔翁先生”的老者,鸾鸾更是成了老者的关门弟子。
陈平安每天清晨在住处的院子里练习走桩,赵树下就蹲在院门口,托着腮帮仔细看着,陈平安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撼山拳谱上的东西,他本来就没把拳谱当作自己的东西,更不好随便传授别人拳法。
但是赵树下有心“偷师学艺”,他觉得其实不是什么坏事。
这个孩子,心地很好。
所以他就故意放慢了走桩速度,并且走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天,日头高照。
立夏已至,万物长成。
陈平安在暮色里对赵树下说道:“你能不能把那个走桩的拳架认认真真练习一百……练习十万遍?”
赵树下使劲点头。
陈平安叮嘱道:“不可以求快,只能求稳,并且每次都不能出现差错,在三五年之内练习十万拳,走完六步只算一拳。记住,如果觉得哪一步走岔了,就要从头再来一遍,不可以有半点含糊。”他仔细思量了一番:“练拳是……很笨的事情。赵树下,你人可以聪明,当然,你确实很聪明,比我强多了,但是拳要练得越笨越好。知道吗?”
赵树下眼神坚毅,双手握拳道:“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陈平安被逗乐了,问道:“做了人上人,想做什么?”
赵树下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给鸾鸾买好多冬天穿在身上都暖和的好衣裳!”
陈平安又问:“那你自己呢?”
赵树下抹了抹嘴,憧憬道:“顿顿吃上饱饭!”
陈平安收敛笑意,微微皱眉:“就这样?”
赵树下是底层穷苦出身,最擅长察言观色,当下便有些难为情,害怕这位大恩人觉得自己没出息。
可他是真没啥杂念,也不愿欺骗陈平安,便耷拉着脑袋,愧疚道:“真没了。”
“吃上饱饭怎么够?”陈平安故意板起的脸一下子柔和了许多,揉了揉他的脑袋,“还得餐餐有肉!”
赵树下顿时咧嘴傻乐呵。
张山峰、刘高华、柳赤诚三人肩并肩蹲在廊椅上,鸾鸾被刘高华姐姐抱在怀中,离三个大老爷们儿稍稍有点远。
看到这一幕后,大家都忍俊不禁。
这一场萍水相逢,虽有波折,可是好聚且好散,殊为不易。
这天正午时分,柳赤诚跟随陈平安等人一起离开郡城,刘高华和他大姐,还有赵树下和鸾鸾,以及渔翁先生都来送行,一直送到城外五里的路边行亭。
行亭附近杨柳依依。
柳赤诚跟刘姑娘在树荫下依依惜别,不知说了什么情话,刘姑娘虽然伤感,却也有些笑意,眼神中明显带着许多念想和盼头。
陈平安单独找到了渔翁先生,交给他五百两银票和一张金色材质的符纸,说这些是赵树下和鸾鸾的拜师礼,恳请他务必收下。
渔翁先生也是豁达的性情,毫不扭捏地收下了,笑着说让陈平安放心,他一定将树下和鸾鸾两个孩子视若己出,绝不会委屈了他们。
陈平安最后抱拳道:“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是陈平安的肺腑之言,所以他头一回把话说得文绉绉,却毫不难为情。
渔翁先生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目送四人步行远去,轻声笑道:“仙气侠义兼具,真国士也。”
刘高华用手肘轻轻推了一下大姐胳膊,笑问道:“姐,柳赤诚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让你憋着不哭?”
刘姑娘微笑道:“柳郎说等他功成名就了,一定会回来娶我,到时候一定要跟老丈人把臂言欢,让咱爹在酒桌上一口一个贤婿。”
刘高华龇牙咧嘴:“读书人的屁话,你真信啊?”
刘姑娘双手捧在心口,痴痴望向那个头顶柳条花环的书生背影,喃喃道:“书上都是这么说的呀。”
刘高华无奈道:“一个大老爷们儿,多大岁数的人了,戴着个柳条花环也不害臊,这种穷秀才能有啥出息?”
刘姑娘一脚踩在弟弟脚背上,气恼道:“不许这么说你姐夫。”
刘高华疼得赶紧缩回脚,站远一些,双手抱住后脑勺,优哉游哉,结果脑袋给人重重一巴掌拍下。
刘高华转头就要破口大骂,结果整个人像是给人勒住了脖子,死活开不了口,涨红着脸憋了半天,悻悻然喊道:“爹。”刘姑娘更是紧张万分。
脱了官服换上一身文士青衫的刘太守站在两个儿女之间问道:“你跟陈平安是朋友?”
刘高华一时半会儿吃不准老爹的名士脾气和言语深意,小心翼翼道:“算是?”
刘太守瞥了眼儿子,呵呵一笑,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渔翁先生,与老人一路聊起了道德文章。
刘姑娘偷偷拍着心口,如释重负。
刘高华轻声问道:“姐,我又说错话啦?”
刘姑娘幸灾乐祸道:“债多不压身,就这样了,你怕什么?”
刘高华一声哀号。
姐弟二人不敢凑到父亲身边去,怕遭白眼,更怕自投罗网,就在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
赵树下突然放慢脚步,来到刘高华身边,悄悄道:“刘大哥,我家先生夸你好呢,说你有孝心,秉性纯良,你爹说哪里哪里,勉勉强强不辱家风而已。”
结果刘高华恁大一个大老爷们儿,刚在背后说柳赤诚没出息,现在自己快步跑向河边,说是洗把脸去了。
一行人难得偷闲,沿着官道缓缓走回胭脂郡城,先后与一个俊美少年擦肩而过。
少年手中甩着一大把柳条儿,眉心处有一抹枣红印记,长得真是漂亮。
三天后的夜晚,陈平安四人在去往梳水国的一条僻静山路上,落脚在一个破败古寺内。
刘太守之前说过一件事,听说梳水国的地龙山有一处不见于官府记载的古怪“渡口”,极有可能就是陈平安想要找的那种地方,是山上神仙乘船在云海中御风远游的出发点。
徐远霞到时候会在那里跟两人告别,独自去往宝瓶洲东南的青鸾国,将朋友的那坛骨灰送回家乡。
徐远霞喜欢步行游历山川,而且还喜欢写山水游记,记录那些奇险雄怪的风景地貌,所以一直不愿意乘坐仙家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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