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神仙跟我说话了!
关键是还挺和气。
少女开心极了,晃了晃手腕,铃铛声悠扬响起:“神仙老爷,我身上这四盏铃铛能够保护我的,师父说过,哪怕是洞府境的神仙要杀我,我也能支撑一时半刻。但是有个最大的问题……”
“这种涉及法宝秘密的事情,别对谁都说。”陈平安赶紧摆手,打断少女傻乎乎的言语,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离开吧,而且最好马上出城。”
少女摇头道:“我爹娘都在城里,我哪里都不会去,我既然学了仙术,就要保护他们。”
陈平安只得作罢,不再勉强,只是让少女躲得远一点,然后开始对着那道秘术禁制迅猛出拳。
第二十一拳之后,“冰面”砰然炸裂,黑烟翻滚,其中夹杂着无数哀号、幽怨、愤懑和仇恨情绪,陈平安全部以云蒸大泽式的激荡拳罡将其清扫干净,偶有漏网之鱼,也有后边的铃铛少女帮忙绞杀。
陈平安猛然转头望向东边城墙,虽然看不清那边的城楼景象,但似乎感受到了那边的某种凝视。
多半是城隍阁此地阵法毁坏,牵一发而动全身,被幕后主谋的大妖魔头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为小心起见,陈平安祭出仅剩的一张阳气挑灯符,刚想抬脚跨过门槛,发现身边的少女欲言又止,不得不问道:“怎么了,你知道里边有古怪?”
少女有些难为情,似乎觉得自己太幼稚,可既然神仙老爷问了,只好硬着头皮闷闷道:“我爹娘说过,进寺庙道观烧香,男左女右,你们男人是左脚跨入门槛,我们是右脚。”
陈平安笑着说道:“好的,谢谢啊。”他便左脚跨过门槛,跟随那张飘飘荡荡的挑灯符走到城隍爷沈温的神像下方。
撒落地面的一点点金色碎屑全部倒飞回神像身上,从陈平安打破阵法禁制,到走到这里,神像金身已经补上了七八分金箔,一双眼眸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彩,宛如一尊高达三丈的神人正在俯瞰众生。
不等陈平安开口说话,城隍爷就威严开口,说了一句让少女勃然大怒的话语。
只是实在敬畏城隍老爷的数百年积威,少女敢怒不敢言,只好腹诽不已。
这位城隍爷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年轻人,赶紧将精铁官印交出来!”
陈平安脸色平静,就要从袖中掏出那只外边精铁官印熔化掉的青色木盒,同时解释道:“官印已经被我的符箓消融……”
“休得胡言!”陈平安话只说了一半,那尊神像就震怒而动,一脚高高抬起,厉色沉声道,“真以为收拾了几个小杂碎就能够在本官面前任意妄为了?!若不是对方三人联手,加上属官叛变,里应外合,才将本官压制在城隍殿内,否则岂有他们放肆的机会。速速交出精铁官印,莫要浪费时间,形势严峻,本官还要去城内镇压群魔!”
在阵法被破开之前,城隍爷沈温忙着维持最后一点灵光神性不灭,加上那道充满污秽的术法隔绝天地,城隍殿内无法知晓外边发生的事情。
在他看来,走了三头大妖和魔道巨擘,对方不知此地真正的玄机,就不会留下重要战力了。
所以那少年唯一让城隍爷感到不解的,是如何破开门口的阵法。
难道他是一个精通奇门遁甲和仙家阵法的宗门子弟?
只不过不管怎样,彩衣国的江山社稷、胭脂郡城内十数万百姓的生死,都跟这座城隍阁的那件东西紧密相连,容不得有丝毫纰漏。
巨大神像一脚重重跨出神台,一脚踩在陈平安身前一丈处,踩得青石地板碎裂不堪,弯腰伸手:“速速交出官印!”
陈平安纹丝不动,问道:“别人帮了你,说声谢谢很难吗?”
神像明显一愣,憋了半天,叹息一声,点头道:“是本官太过心急,做得不对,此事确实是要谢过你。”
陈平安掏出那只青色木盒:“精铁官印熔化了,跟文官神像的泥土化为一体,但是露出了这只小木盒。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神像缓缓点了点头。陈平安高高抛起木盒,神像伸手接住,微笑道:“正是此物。”
陈平安转身就走,少女连忙跟上。
身后风声骤然呼啸而来,陈平安心知不妙,瞬间运转气机,真气若火龙,一气流转数百里路途,经过一座座气府窍穴。
刚走到门槛附近的少女呆若木鸡,转过头,只见城隍爷一条神像大腿狠狠踩在了少年的后背上,少年被压弯了腰,几乎就要跪下,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被踩得陷入地面。
陈平安满脸涨红,颤声道:“你先走!”
少女不敢有任何犹豫,赶紧掠出门槛,落在广场上,转头望去,只见神像四周萦绕着一条条漆黑如墨的浓烟,从神像脸部的七窍进进出出,而那尊城隍爷双眼也变作了诡谲的暗金颜色。
少女惊声尖叫道:“小心,城隍爷入魔了!”
陈平安双膝微蹲,咬着牙弓着腰,背脊上是不断加重力道的神像大足。
他一点点站直腰杆,伸手迅速一拍养剑葫,同时袖中滑出两张金色材质的宝塔镇妖符,分别拈在指间,低头无意间看到自己脚上那双草鞋,顿时觉得真是痛快,这趟山下人间走得真是精彩,大笑道:“初一、十五,随我除魔!”
当陈平安去城隍阁一探虚实时,徐远霞和张山峰就去郡守府,两人已经做好了碰壁的心理准备。
不承想在刘高华的引荐下,满脸忧色的刘太守很快就在客厅接见了他俩,并在听过二人带来的消息后,略作犹豫,就让他们跟随自己去往正厅。
正厅内坐着七八人,既有按刀而坐的披甲武人,也有在郡城堪舆图上指指点点的年迈文官,还有几个精神饱满的男女,一看就是修行中人,如果没有刻意隐藏气象和呼吸的话,应该都是三境四境练气士。
刘太守大致介绍了一圈,他们多是胭脂郡本地的世外高人,也有闻讯赶来的外乡人,跟徐远霞他们差不多。
徐远霞着重观察了一下一个模样寻常的汉子,他气势沉稳,应该是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雷霆万钧的高手。
张山峰则多看了几眼名号“崇妙道人”的老人。
他正在悠悠然喝茶,身后站着两尊身高一丈的黄铜力士。
“力士”是道家符箓派独树一帜的标志,多无灵智,只会听从主人一些最简单的指令,例如杀敌。高品相的黄铜力士,战力能够媲美三境武夫,不容小觑,绝不可视为粗劣愚蠢的傀儡。
刘太守给他俩大致说过了当下形势,然后有些感慨,诚挚抱拳道:“感谢诸位义士相助,若能安然渡过此劫,胭脂郡一定为各位立碑,写入地方志。”
几乎所有坐着的人都站起身还礼,说了些“义不容辞”一类的客套话。
刘太守走到桌旁,上边搁放有两张地图,一张是郡城形势图,一张是连同胭脂郡在内的彩衣国六郡图。
刘太守伸手指了指胭脂郡跟邻郡之间的某地:“方才得到一个好消息,马将军和老神仙在城头亲自盯着,六百精骑已经离开驻地,火速向我们郡城开拔,最晚今日戌时就可以入城待命,另两千步卒应该是在子时之后才能到达城外。”
刘太守是第一次处理这类事故,急得嗓子眼都在冒烟,赶紧接过老幕僚端过来的一杯热茶。
在郡守府出谋划策多年的老幕僚便代替刘太守站在桌旁,一处一处指点过去:“东北城隍阁、正北绣花巷、南边马头桥、西边垂铜塔及中间地带的赵府,目前发现这五处地方都有古怪。城隍阁已经紧急关闭,潜入其中的两位仙师至今尚未出来;绣花巷暴毙六人,当地百姓三十二户人家已经全部迁出;马头桥下边出现食人的水妖,不知现在是否沿着河水流窜到城内别处,相当棘手;原本用来跟山上仙家示警的垂铜塔如今已经倒塌,看守宝塔的老人也已暴毙;至于赵府上下,目前已疯了十数人,莫名其妙就发作了,好似瘟疫一般,就连进去查看情况的衙役都疯了两个,以至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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