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峻站起身,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墨家的许弱,在中土神洲行走江湖多年,名气很大,有‘人间蛟龙’的美誉。我觉得东宝瓶洲的魏晋之所以常年厮混江湖,不喜欢待在山上,说不定是学你年轻时候。”
许弱想起风雪庙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剑仙,摇头笑道:“他没学我。”
曹曦突然记起一事,跳入干涸的水池,翻动一块青石板,里边藏有一枚锈迹斑斑的普通铜钱。
他爽朗大笑,收那枚铜钱入袖,啧啧道:“好兆头,好兆头。”
曹曦抬头望向许弱:“要我看啊,当年那只被打碎的本命瓷,是你们大骊和龙泉有错在先,导致出了纰漏。不过当初大骊就做出了补偿,对方也接受了,照理来说,这件事情就算结完账两清了,如今却由那个买家往幕后层层递进,最终搬出了谢实这尊大菩萨来吓唬人,事情做得不地道,相当不讲究。其实很好解决,一鼓作气打死谢实,有我在、你在,加上圣人阮邛,咱们三个联手,谢实不但会输,就是想跑都跑不掉。谢实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许弱问道:“就算打死了谢实,可这座破碎下坠的骊珠洞天给彻底打没了,我们大骊怎么办?”
曹曦站着说话不腰疼:“打死一个谢实,敲山震虎的效果,不比打造出一座白玉京逊色。”
许弱不搭话,曹曦继续蛊惑人心:“你们大骊不是马上要南下吗?打死谢实之后,你看看大隋境内的十境和上五境的老王八到时候还能剩下几只。我敢打赌,绝对不会超出一只手。如果我曹曦输了,多出的老王八全部交给我来解决,如何?”
许弱疑惑道:“你跟谢实有深仇大恨?”
曹曦摇头道:“没啊,只是老乡而已,跟他又不是一辈人,从没见过面,两家祖上也没啥纠葛。我就是看不惯谢实仗着修为欺负大骊而已,太忘本了,好歹是大骊出身,不念着养育之恩也就罢了,还跟大骊对着干,这种人,我曹曦看不顺眼。”
“放你娘的臭屁!”屋顶上的火红狐狸一语道破天机,讥笑道,“南婆娑洲的醇儒陈氏是当年中土神洲的分支之一,真正的陈氏本家跟道家一直不对付。打死一个谢实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彩礼,别说是把醇儒陈氏嫡系女嫁给曹峻,就是中土本家再嫁一个给你曹曦都无妨。”
“你这个碎嘴婆姨。”曹曦笑骂一句,抬手挥袖。火红狐狸砰然炸裂,化作齑粉。
它恢复完整原貌的时间,明显比起之前被曹峻飞剑分尸要长很多。它掀起一块瓦片狠狠丢向曹曦,快若奔雷,然后掉头就跑。
曹曦轻轻接住瓦片,往上一抛,丢回原先位置。其实那块瓦片已经支离破碎。
许弱拒绝了曹曦的建议:“这种事情,不是我可以擅自做主的。”
曹曦翻白眼道:“那你们大骊到底谁能做主?”
许弱笑道:“皇帝陛下,藩王宋长镜,国师崔瀺,就这三个。”
曹曦气愤道:“那倒是来一个啊,你许弱来了光看戏不出手有啥意思?谢实既然胆敢孤身赶来,肯定有所凭仗。一个万一,我们三人联手都会让他跑掉,到时候给他达成目的,还给他跑回北俱芦洲,到时候我们三个可怜虫加上你们大骊宋氏全部完蛋!”
许弱点头道:“会来的。”
曹曦瞬间沉默下去。因为他从来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怕大骊收拾了谢实再来收拾自己,何况大骊宋氏又不是君子。
某位真正的君子,一个比他曹曦加上谢实都要厉害的家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而且就死在这里。
这件事情当然怪不得大骊王朝不仗义,怨不得宋氏皇帝当缩头乌龟,但是曹曦就是觉得太晦气,不吉利。
加上来的路上收到大骊关于骊珠洞天的谍报,其中有提及他的祖宅倒塌修缮一事,就让他更加心情不快意了。
如果不是醇儒陈氏开口,他其实根本不愿意当这过江龙。
尤其是他如今仍然没有推算出来齐静春那场必死之局的死结所在,这让他一走入龙泉郡就浑身不自在。
所以他希望谢实之死能够将其勾引出来,到时候即便是猜想中那个最坏的结果,还有大骊宋氏、圣人阮邛以及自己身后的醇儒陈氏、中土本家陈氏一起来分摊风险。
富贵险中求。山下山上都一样。
谢家老宅在桃叶巷,家族子嗣谈不上枝繁叶茂,到了这一代,其实已经家道中落,如果不是长眉少年成为阮邛的记名弟子,早就到了需要卖出祖宅维持生计的惨淡地步。
一个中年汉子开始敲门,里头一个少女开了门,问道:“你是?”
汉子正儿八经回答道:“是你祖宗。”
眉清目秀的少女看似婉约,其实性子泼辣,顿时怒道:“大年初一的,你怎么开口就骂人呢?信不信我拿扫帚抽你!”
汉子神色如常:“你去翻翻族谱,找到那部甲戌本,上边会有个叫谢实的人,就是我。‘实’字缺了一点。”
一炷香之后,谢家上下全部跪倒在家族祠堂外的地面上。
谢实不理睬那些战战兢兢的家族晚辈,一言不发地推开祠堂大门,进去烧了三炷香,然后沉声道:“那个眉毛比常人长一点的可以进来烧香,其余人都回去,反正老祖宗们见着你们,不用你们烧香就有一肚子火气了。”
祠堂外一个妇人满脸惊喜,激动得泪流满面,一把抓住身边儿子的手臂,一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长眉少年深吸一口气,在他娘亲松开手后站起身,战战兢兢跨过祠堂门槛,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背影。
小镇外边的驿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马夫是在棋墩山阻拦过某位剑客的刘狱,车厢内坐着一个老夫子模样的儒雅老者和一个眉眼天然清冷凌厉的少女。
国师崔瀺,宫女稚圭。或者说是老崔瀺,和王朱?
小院里,青衣小童又开始抱头哀号。
怎么这座山下的小镇这么烦人啊,才新年第一天,就又来了两个看不出深浅的厉害角色,用膝盖、屁股想也知道是那种能够一拳打死自己的可怕人物。
青衣小童以前总觉得自己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如今到了这里,才知道之前的风浪简直都比不过门外泥瓶巷里一摊小水洼啊。
他开始由衷佩服陈平安,能活到今天,太不容易了!
果然能够成为他老爷的,不会是简单人,难怪当初身边跟着一个那么凶残的弟子。
于是青衣小童泪眼婆娑地抓住陈平安的手,发自肺腑道:“老爷,以后我肯定对你好一点。”
陈平安一把推开他的脑袋,笑道:“就你最怕事,丢不丢人。”
青衣小童眼角余光打量着没心没肺的傻妞儿,觉得自己是挺丢脸的,默默坐回板凳生闷气。
粉裙女童确实比他更加心大,捧着那块细腻温润的太平无事牌,爱不释手。
当然,心最大的,还是他们的老爷陈平安。他搬出了一块块刻有文字的竹简,放在两家院子中间的黄泥矮墙上,算是晒书简了吧。
竹简们安安静静躺在院墙上,跟主人一起晒着初春时分的温暖阳光。
然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董水井。
当初不愿意跟随李宝瓶三个同窗一起远游大隋的质朴少年选择留在小镇,而石春嘉,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则选择跟随家族一起迁去大骊京城。
留在齐先生学塾的最后五人就此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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