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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吴鸢,你自己看着办吧,就事论事,不要交心就行。”

崔东山说到最后,分明是青葱少年的俊美相貌,却给崔明皇一种耄耋老人、万事皆休的错觉。他试探性问道:“你那个学生吴鸢,难不成是?”

崔东山耷拉着双肩向山下走去,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他是娘娘的人。她就喜欢挑选这类人,出身不太好,但是聪明、有抱负、能隐忍,只是各有各的致命缺陷,易于她掌控。”

崔明皇恍然大悟道:“难怪,老祖宗您那次在袁氏祖宅泄露天机,我总觉得不对劲,后来才想明白,是因为吴鸢在场的缘故。”

崔东山叹了口气,并没有藏掖真相,打开天窗说亮话:“当时在袁氏老宅,我给了他一次机会,之前芝麻绿豆大小的琐事,他把消息全部传递出去,我懒得计较。可他如果走出宅子后,将那件事情泄漏给那位娘娘,那他就死定了。弟子欺师灭祖,那么先生打死学生,也是天经地义嘛。”

崔明皇默然无语。

崔东山拍了拍这位家族晚辈的肩膀:“我对你寄予很大期望啊,不然不会跟你讲这些的。”

崔明皇苦笑道:“诚惶诚恐。”

“行了,你就别送了。”

崔东山加快步伐走下山,走出十数步后,转头笑道:“你我都是聪明人,你肯定在想我能这么给吴鸢挖坑,一定不会放过你。事实上……你没有猜错,确实是这样的,不过陷阱在哪里,需要在哪天做出生死抉择,得你自己去琢磨。”

崔明皇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委屈无辜,反而斗志昂扬:“该读的书,差不多已经读完了,以后人生的乐趣就在于此了。”

崔东山转过身,望向山脚那辆马车,双手拢在袖子里,啧啧道:“果然三种弟子都得有啊,你崔明皇、吴鸢、瓷人,齐全了。以后就看我们师徒四人各自的造化了。”

走着走着,崔东山打了个激灵,呢喃道:“如果哪天知道了真相,以泥瓶巷那个小子的脾气,一定会打死我的啊,说不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满脸焦虑和悲伤,“关键是师父打死徒弟,还他娘的天经地义啊。不行不行,我不能混得这么凄惨,得想个法子……”他突然眯眼笑起来,顺带着走路也开始大摇大摆,哈哈大笑,“可以把脏水全部泼给大骊国师嘛,我是崔东山,不是崔瀺!”

他当下寄居的这副身躯,可以视为一件极其珍稀的重宝,天生无垢,但是先天痴呆,不到六岁就魂魄游离散尽,经过多年秘法炼制,已成为一个易于魂魄借住的客栈。

当初因为骊珠洞天太过重要,涉及他的大道契机,他必须亲临此地,所以就搬出了这具身体,分出魂魄进入其中。

如此一来,等于世间出现了两个崔瀺,一老一少,老崔瀺待在大骊京城当他的国师大人,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少年崔瀺则莅临小镇,躲在袁氏老宅,以防意外发生。

当然,内心深处,崔瀺未必没有亲眼目送齐静春走完最后一程的意思,他想堂堂正正打败齐静春一次。

只可惜他如何都想不到,先是输给齐静春,输得一败涂地,之后更惨,被分明已经死在学宫功德林的老头子找上门,随随便便就切断了他与本体的联系,还罚他每天读那几本破烂书。

可笑的是,这些书没有一本属于老头子编撰的圣贤经典。

最后老头子更是做出一个荒谬至极的决定,要他崔瀺给那个姓陈的少年当学生!

我崔瀺能跟他陈平安学什么?学烧瓷还是学烧炭啊?

那个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天晓得!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天晓得。

老头子虽然一辈子最高的俗世功名不过秀才而已,但在儒教文庙曾经排在第四高位啊!

那会儿老秀才真可谓如日中天,要不然人都没死,神像能硬生生给人搬进去竖起来?

老秀才自己拦都拦不住。

不过崔瀺总觉得当时老头子其实偷着乐呵,根本就没真想着去拦。

总之,这桩公案注定会消失于正统青史和稗官野史,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仅剩的蛛丝马迹也会一点一点消失。

通往大骊边境野夫关的必经之路上,一辆马车停在驿站外的路边,崔东山站在车顶上,面朝北方,翘首以盼。

王毅甫坐在驾车位置上,像往常一样闷不吭声。

于禄在清点行囊里的物件,谢谢最闲散惬意,坐在王毅甫身边,和于禄背对背,正晃荡着双腿,一颗颗嗑着瓜子。

崔东山一跺脚:“总算来了!”

王毅甫没有转身,轻声道:“殿下,以后保重。”

于禄点头笑道:“王将军也是如此。”

王毅甫“嗯”了一声,正要开口,嗑完一大把瓜子的少女拍拍手,云淡风轻飘出一句话:“王大将军没必要跟我这种刑徒贱民客套寒暄了。”

王毅甫苦笑道:“是我们对不住你的师门。”

谢谢双手叠放在膝盖上,仰头望向蔚蓝天空,笑道:“那你就跟那些魂飞魄散的死人说去。我既没有参加那场大战,事后也没有自尽,相反活得还不错,很快就是新山崖书院的学生了,所以王大将军你跟我说这个,挺没意思的。”

于禄突然说道:“王毅甫,不用理她,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心里有气,又不知道跟谁发泄,这个时候谁好说话她就刺谁。”

谢谢笑道:“哟,还当自己是贵不可言的卢氏太子啊,还有资格教我做人?”

于禄微笑不言,继续低头收拾行李。

王毅甫一阵头大。若非担心这两个孩子的安危,他又怎么可能答应大骊娘娘,为她效命。

陈平安一行人沿着驿路边缘南下,然后就看到了一个脸熟的白衣少年飞奔而来,那种热情,简直比一个怀春少女面对心仪情郎还来得夸张。

眉心朱砂痣的白衣少年笑容灿烂道:“陈平安,虽然听上去很像个玩笑,但我其实是很认真很严肃地告诉你,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学生了!你不认我做学生的话,我就死给你看!等我死了之后,你记得帮我立起一块碑,碑文就写‘陈平安弟子之墓’!”

陈平安呆滞了很久才缓过来,问道:“你的真实姓名叫什么?”

少年开怀大笑:“崔东山!”

陈平安点头道:“那我在碑上帮你再添这三个字。”

少年对此并不意外,开始循循善诱:“我晓得先生您老人家不放心,觉得我是心怀叵测之辈,但是您可以考察我一段时间再来决定要不要收下我做开山大弟子。我崔东山呢,修为如今是不高,但是见多识广,学问还是有一些的,对于大隋的风土人情更是了如指掌。此去大隋,有我在和没我在,必然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境况。”

眼见着陈平安依旧无动于衷,崔东山毫不气馁,滔滔不绝道:“再说了,我这趟拜师学艺并非空手登门,而是带了一笔极其丰厚的拜师礼,比如那中五境修士游历天下,几乎人手一册的《泽被精怪图》。我这一册更是珍稀贵重,天然孕育出了五六种精魅。”

“再有一套文房四宝,笔是那藏着一条吃墨鱼的紫管笔,写字也好,绘画也罢,用完后便无须清洗,那条小鱼儿会自行帮忙吃干抹净。如何,是不是很神奇?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文人清供了吧?墨是三锭松涛墨,以手指轻敲,就会发出松涛阵阵的悦耳响声,写出来的字,哪怕是蘸墨极少的枯笔,墨香同样能够滞留数年之久。砚台是别洲一位无名老僧遗留下来的古砚,名为‘放生池’,大有玄机,您不动心?纸张则是那金石笺,一国皇帝敕封山川神灵,都希望用上此纸,才显得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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