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停下手中的柴刀,笑道:“当然想知道,但是没好意思问,怕你多想。”
林守一有些郁闷。
学塾三人当中,瞎子都看得出来,陈平安真正在乎的人只有李宝瓶。
在他和李槐之中,陈平安应该是更加亲近李槐的,至于是不是因为都出身于小镇市井陋巷的缘故,或是自己太过沉默寡言的关系,林守一不清楚,而且对这些不值一提的琐碎事情,其实他也从不真正在意。
但是难免郁闷。
林守一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只银白色小葫芦的厉害?”
陈平安先是不露声色地环顾四周,然后点头低声道:“连阿良都说这是少有的什么养剑葫,当然很宝贵稀有。”
林守一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因为练拳拒绝喝酒,错过了多大的机缘?我之所以能够正式登山,成为一名练气士,就是因为喝过了小葫芦里的酒。喝过酒之后,我感觉得到,无论是血肉筋骨还是视觉听力,还有体魄脚力,都强于从前。原本这趟远游走得最吃力的我到后来甚至可以跟上你的脚步了,你没有看出来?”
陈平安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沁凉的绿色竹片:“其实你离开铁符河边后,后边的山路就走得很轻松了。”
林守一脸色不变,轻描淡写道:“哦,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陈平安笑道:“阿良懒散得很,本事大却不愿意管小事。那么我是带路的,当然要照顾到你们每个人的脚力,什么时候停下来休息,要心里有数,需要让大家走得不那么累的同时,还要尽可能让你们靠着走路增长脚力。我们的路还很长,我希望大家以后不用那么吃苦。”
林守一看着陈平安的脸色和眼神,双手环胸,没来由地冷哼道:“别人说这话,我可不信。”
陈平安扬起手中的竹片,笑问道:“越来越顺手了,不过肯定是最后一只竹箱做得最好看,那么这一只先给李槐?那我就做得小一些了。”
林守一瞥了眼骑在老驴上的李槐,摇头道:“算了,先给我做吧。大不了被他念叨几句。”
陈平安笑了:“那我尽量给你做得结实一些,多用点绳子。神仙大人嘛,如果以后真能够像阿良那样飞来飞去,不牢固一点,怕是背不了几天。”
林守一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算笨,可想要跟上这个家伙的想法,实在是很难。
他突然想起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在枕头驿,阿良走了没多久,你就把朱河、朱鹿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李宝瓶?”
陈平安脸色认真起来,反问:“你觉得我跟宝瓶关系好,还是跟那对父女关系好?”
林守一没好气道:“废话。”
陈平安点头道:“所以我必须要让宝瓶清楚知道,从她们家里走出来的人做了什么事情。朱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大致清楚了,阿良故意给她设置陷阱的时候,她不单单是犹豫那么简单,而是希望她爹朱河……再一次站出来。如果说在棋墩山,因为她的乱来,让我们都陷入危险,可既然事后大家安然无恙,我可以认为是她救父心切,所以我虽然心里有气,可绝不会当面埋怨她半句话。但是在枕头驿廊道里,朱鹿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值得被原谅。我觉得只要别人给的好处够多,她会出卖任何人,包括她的小姐宝瓶。”陈平安有些感伤,“如果她还是这样的性子,总有一天,她爹真的会被她害死的。我不希望朱河这么一个不错的人,活着离开红烛镇后,最后还要死在自己女儿手上。为什么明明有爹,却不知道珍惜呢?”
林守一脸色冷漠:“你以为世上每个爹娘都很好吗?”
陈平安语气坚定道:“别人不管,我的爹娘就很好!”
林守一脸色有些难看,不过陈平安之后的言语让少年脸色稍稍缓和:“朱河是个好人,但是好像不太会教子女做人。有些事情,既然对错那么明显,为什么不说不教呢?我想不通。林守一,你人很聪明,知道原因吗?”
林守一神色有些疲惫:“可能是灯下黑吧。不过天底下的父母,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天下父母心’可以一概而论的。陈平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爹娘走得早,有些事情才不用那么纠结。当然,我没有其他意思,如果话难听了,你别往心里去。”
陈平安摆摆手,笑道:“当然不会。”
林守一瞥了眼陈平安的发髻:“簪子就这么没了,不找找?”
陈平安继续低头打造小书箱,摇头道:“找不到的。你以为我这么贪财的人,这么贵重的东西会自己弄丢吗?”
林守一的脸色突然古怪起来:“难怪阿良说我的名字应该跟你换一下。”
陈平安好奇问道:“这里头有说法?”
林守一已经转移话题,身体微微前倾,对着身为行家的陈平安指手画脚道:“书箱这里能不能做出一点弧度来,否则太死板了些,方圆有度更好,远远看着也会舒服。”
陈平安点头道:“我尽力啊,到时候做出来效果不好,我可就不管了。”
知道这家伙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说不管那就是雷打不动的真不管了,于是其实对小书箱寄予很大期望的林守一顿时急了,加快语速:“那怎么行,这些棋墩山的竹子很有来头的,用掉一片就少一片。我的书箱必须要赏心悦目,同时兼顾实用牢固。陈平安,你动柴刀的时候可以慢一些啊,搭建竹箱框架的时候多想想,一定要多想想啊……”
陈平安依旧下刀如飞,地上不断坠落零碎狭短的绿竹,然后又一一被陈平安收入背篓,看得林守一惊心动魄。
陈平安眼角的余光瞥见冷峻少年的焦急模样,忍住笑:“要不然还是最后做你的书箱?”
林守一怒道:“我叫林守一,我是那种喜欢反悔的人吗?”
陈平安突然知道为何阿良那么喜欢使坏了,感觉不错。
李槐牵着毛驴大摇大摆来到两人身边,大大咧咧问道:“陈平安,你说阿良会不会明天就回来了?”
陈平安抬头道:“忘了?”
李槐赶紧捂住嘴巴,松开之后,贼眉鼠眼地四周张望一番,这才松开缰绳,蹲在陈平安对面,压低嗓音说道:“那就后天,后天也行。反正最晚最晚等我们下船,如果阿良还没回来,那我以后就不认他这个朋友了。陈平安,你说,我这是不是已经很厚道了?到时候阿良跪在地上求我的时候,嗯,你可以适当替他说说好话,到时候我再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继续跟阿良做朋友。”
林守一干脆闭上眼睛。
对于这个同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是很好的选择。
他就没见过这么欠揍的人,真怀疑有一天李槐闯了祸之后,自己会幸灾乐祸。
一声毛驴的嘶鸣声响起,然后是一名稚童的跌倒哭喊声。
李槐转头望去,有些发蒙。
是那头白色毛驴闯祸了,估计是那个倒霉孩子觉得好玩,跑去逗弄驴子。
可那头畜生脾气大得很,虽然不会伤人,可绝对要吓唬一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小家伙。
比如现在,它扬起蹄子,一次次重重踩踏在船板上,吓得那个坐在地上的孩子都不敢哭了。
陈平安猛然放下手中刀和竹,快步走去,小心翼翼搀扶起了孩子,然后伸手作势压了两下白色毛驴。
毛驴看到陈平安的手势后,虽然还有些焦躁,可终是停了下来,安安静静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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