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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姚站在门外,也不说话。

陈平安又一次帮刘羡阳盖好被子,起身道:“我去带他们进山了,你好好休息。”

刘羡阳点点头:“记得小心点。”

陈平安轻轻走出屋子,宁姚跟他并肩而行,陈平安好奇问道:“你也要上山?”

宁姚皱眉道:“我信不过那两个姓陈的。”

陈平安点头道:“也对,小心总归没错。”

两人快步行走在溪边,宁姚说道:“小镇那边的外人,走得七七八八了。”

春雷震动,蛰虫惊而出走。

两拨人在廊桥南端碰头。除了宁姚和赶来凑热闹的风雷园剑修刘灞桥,其余三人,是别洲陈对、本洲龙尾郡陈松风和小镇泥瓶巷陈平安。

风雷园年轻剑修刘灞桥一看到少年少女,立即神采飞扬,对宁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姑娘,你年纪再大一些,肯定不比我家苏仙子差。”这恐怕是刘灞桥对世间女子的最高评价了。

宁姚当然脸色不太好看,只是不等她说什么,会说小镇方言的刘灞桥就已经转头,对陈平安伸出一根大拇指,这个风雷园的天才剑修,眼神清澈道:“只是一副凡人之躯,就敢叫板正阳山搬山猿,关键还活下来了,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刘灞桥实在好奇,眼前这个看着细胳膊细腿的草鞋少年,是如何蕴养出如此惊人的爆发力的?

刘灞桥收起大拇指,不去和走在前边的陈对、陈松风并肩而行,反而走在陈平安一侧,扭头笑道:“虽说那正阳山就是个小山包,躲着一些名不副实的缩头乌龟,可那只搬山猿凶名赫赫,是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名号,尤其是正阳山开山老祖死后,在正阳山开出第三峰前的头个两百年里,几乎都是靠着这只老猿护着,正阳山才没被周边势力吞并。当然了,那会儿的正阳山,到底还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小门小户,需要面对的敌人,不算太强,要是那会儿就惹上咱们风雷园,嘿,没悬念,只需要老祖一声令下,赏我一块御剑牌,我就可以一个人跑到正阳山的上空,轻轻丢下咱们那座雷池剑阵,下过这场剑雨之后,正阳山就算玩完了。”刘灞桥做了一个往地上随手丢掷物品的手势。

宁姚毫不留情面地直接拆穿:“正阳山没你说的那么不堪,风雷园也没你说的那么强大。”

刘灞桥没有任何尴尬神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换话题,对陈平安神秘兮兮道:“听说这座廊桥的前身,是一座石拱桥,石拱桥底下挂着一柄生锈的老剑条,以防龙走水?一般而言,这种瞧着不起眼的老玩意儿,肯定不是俗物,说不得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灵宝神物。”

刘灞桥在木板廊道上使劲跺了跺脚,道:“可是我刚才趴在地上,用手敲了半天,也没能发现端倪,难道此物与我无缘?照理来说不可能啊,如我这般不世出的剑道天才,那老剑条若真是神兵利器,不说自己跑到我跟前来认主,好歹应该有所感应共鸣吧?难道老剑条其实不过尔尔,当真只是个岁月久一点的老物件而已?唉,可惜了可惜了。”

旁边的陈平安有些呆滞,这家伙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很一本正经,虽然绝对跟“有理有据”八竿子打不着,可你又不能说他纯粹在胡说八道。

刘灞桥也不管陈平安烦不烦,自顾自说起了小镇那边的趣闻逸事,说那谁谁谁得了一份让人眼红的机缘,竟然把铁锁井的整条铁链子拽出了深井;还有某某逛了几天也没找着机缘,结果最后在一条破败小巷,就那么随意抬头一看,发现大门顶上的墙壁上镶嵌着一面青铜小镜,那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爬梯子上去一看,乖乖,竟是照妖镜里的老祖宗,云雷连弧纹,篆刻有八个小字,‘日月之光,天下大明’,那兄弟高兴得站在梯子上就号啕大哭起来;还有海潮铁骑出身的一位千金小姐,因祸得福,认识了观湖书院的崔公子,两人一见如故……

过了廊桥之后,陈对、陈松风自然而然放慢脚步,让陈平安在前头带路。

一行人沿着那条无名小溪往上游走。

陈平安背着一只竹片泛黄的大背篓,陈松风则背着一只色泽依旧碧绿可爱的竹编书箱。

刘灞桥很好奇陈平安背篓里到底装了什么,非要一探究竟,就让陈平安放慢脚步,他一边跟着一边在背篓里翻来翻去,发现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不少。

三顶叠放在一起的斗笠;两把壶,一把水壶,一把装油;大小两把柴刀;两块打火石和一捆火折子。

背篓底部,还有一排被对半剖开后合拢的竹筒,有七八截,一个装有鱼钩鱼线的小布袋。

刘灞桥问道:“陈平安,那一截截竹筒是做啥的?”

陈平安给出答案:“竹筒总共有八个,其中六个,每截竹筒里放了四个白米饭团,还有两个,装了一些不容易坏的腌菜。”

刘灞桥满脸得意,走路的步伐都有些飘,大声道:“腌菜啊,我吃过的!”

陈平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吃过腌菜有这么了不起吗?除非你能不喝水不就饭,一口气吃完一竹筒腌菜,那才了不起。

刘灞桥突然好奇道:“这趟进山,咱们撑死了就三顿饭,需要两大竹筒腌菜吗?腌菜这东西,我小小一筷子,就能下半碗饭!”

陈平安正想着选择哪条山路最快,随口道:“我和宁姑娘吃一个竹筒的腌菜,你和你的两个朋友一起。”

刘灞桥愣了愣,低声笑道:“别这么见外啊,我跟你们吃一个竹筒。”

宁姚斩钉截铁道:“不行!你跟你朋友吃去。”

刘灞桥愤懑道:“凭啥?!”

宁姚抬了抬下巴,示意答案在陈平安那边,意思是我都不屑跟你刘灞桥多说话。

刘灞桥转移视线,眼神有些幽怨,幽怨里又透着股期待。

陈平安笑着摇了摇头。

刘灞桥无奈叹息:“重色轻友,我能理解。”

宁姚讥讽道:“这么快就成朋友了,那你的朋友没有几万,也有几千吧?”

刘灞桥瞪眼道:“怎么可能!”

宁姚一挑眉头,替他加了三个字:“怎么可能这么少?”

刘灞桥啧啧道:“宁姑娘你这性子,就不如我家苏仙子了。”

宁姚皱眉道:“是正阳山的苏稼?”

刘灞桥越发得意:“对!苏稼,禾之秀实为稼,那位圣人所谓‘好稼者众矣’的稼!怎么样,我家苏仙子,是不是名字也动人心魄?”

宁姚问了一个陈平安绝对听不懂的问题:“你如果真的这么喜欢苏稼,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她也喜欢你,怎么办?”刘灞桥顿时吃瘪,嗫嗫嚅嚅,最后心虚地自言自语:“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陈平安觉得刘灞桥这个人,不坏。

陈对和陈松风跟前面三人拉开十数步距离。

看到刘灞桥跟陈平安聊得那么投缘,陈松风有些羡慕,刘灞桥仿佛天生就擅长与人打交道,三教九流百家,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根本就没有他不能聊天的对象。

陈松风小声问道:“那妇人听到风声后,就立即拜访衙署,主动提出要归还那具甲胄,作为清风城许氏的赔罪,你为何不收?”

相比进入小镇之前,陈对如今明显要和气许多,搁在以前陈松风问这种问题,她只当耳旁风,现在她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清风城早就知道真相,刘姓少年祖上是我颍阴陈氏留在小镇的守墓人,那么他们胆敢如此行事,理所当然要付出代价,而且远远不是归还甲胄这么简单。但是既然他们事先并不知晓内幕,大道机缘本就宝贵珍稀,人人可争,我颍阴陈氏还不至于如此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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