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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陈平安凭借两把飞剑本命神通的叠加,已经找到了一条极为宽广的“剑道”,就是通过眼见、耳闻、道听途说,以及想象等诸多法门,集合出一个又一个小千世界。

如果说从剑气长城返回浩然天下之前,只是一个略显稚嫩的构想,那么等到陈平安开始着手通过金精铜钱炼化出一条光阴长河,尤其是这趟从天外返回,提升了井中月的飞剑品秩,七个“陈平安”在宝瓶洲不同地界的一切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皆是一种时时刻刻都在以真实天地作为斩龙台砥砺剑锋的“炼剑”。

如此练剑之道,让陆沉都要备感大开眼界。

今日知客陈旧在酒局所见,白泥、夏侯瓒和梁玉屏,三人的身材、容貌、眉眼、语调、气态、神色,都已经被知客陈旧“记录在册”,已经悄然融入主身陈平安的那座剑法天地。

简而言之,所有人物和山水景象,在陈平安行走的这条道路上,都是一个“字”或者“词语”,那么裁玉山散花滩的这顿酒宴,就组成了“一句话”。

组成这句话的字词,数量越多,越是繁密,内容越是详细,就越是接近与“假相”对立的“真相”。

就像先前陆沉所询问的,世间到底有无光阴?

是否由无数个定格的静止组成一个一?

陆沉此说,就等于将整个天下视为一本完全静止不动的书,等到陆沉认定的“那个一”开始翻书,书上人物与景象才会“自觉”和“被动”地流转起来。

而陆沉的这个说法,显然与李希圣的那个想法,属于同源不同流。

突然忘记某个字,又突然记起某件事,好像曾经经历过……人生在世,何其悲哀。杞人忧天之哀,穷途末路之哭,都曾让陆沉心有戚戚然。

陈平安之前在天外,与小陌和谢狗御风返回浩然途中,谢狗抛给他一大摞绘画有远古风景的纸张,当时陈平安觉得像一本小人书,更像裴钱在课堂上画了某个小人儿的书页,不同姿态,快速翻页,就是一整套完整动作。

故而等到陈平安这个写书人再将“这句话”单独摘出来,放入笼中雀内的那条光阴长河当中,将来旁人看到,就会觉得更加真实。

如果说今日酒宴是一个“短句”,那么在玉宣国京城永宁县的那座宅邸内,女鬼薛如意,少年张侯,还有那些院内的花花草草,再加上吴镝每天外出与那些衙门胥吏的请客喝酒,街上闲聊,摆摊算命看相……就是一个光阴长河被拉伸到数月之久的“长句”。

而陆沉的那个“假相”,就是万法之宗,如同第一块……神主牌位。

但是陈平安在与李希圣闲聊时,双方聊到邹子,陈平安心中有个念头,作为河道定位的船锚,不可能是陆沉。

这就是陈平安一种类似惯性“思路”的自欺欺人。

而这种先自欺再欺人继而欺天的手法,自然是陈平安与崔瀺学的,可惜未能学到全部,毕竟是陈平安自学,全凭自己摸索,就像一道术算题,知道了答案,再去追溯一个极为烦琐的解题过程。

这种画蛇添足的自欺欺人,等于以心声言语陆沉名讳,这就让当时远在天外作壁上观的陆沉,一下子就察觉不对劲,同样开始倒推回去……又是一场心有余悸,甚至半点不逊色于先前剑气长城的那场将至未至的伏杀。

而陆沉若是不曾离开青冥天下,没有凑这个热闹,被一座大天地隔绝了天机,兴许就会错过这条线索。

陆沉这次返回浩然,还真不是违例“偷渡”,而是事先与礼圣报备过的。是真有一件正事来着,至于见陈平安,只是顺路。

“容贫道再算一算,今年清明日,陈山主这座七星阵的斗口,是指向……玉宣国京城的那条永嘉街?!”陆沉始终学螃蟹走路,跟着陈平安的脚步,问道,“一个马苦玄而已,值得你如此分神去封神?”

陆沉所谓的封神,却非封正之封,而是封禁、封山之封。

陈平安和马苦玄,双方心知肚明,有一笔陈年旧账,有人讨债有人还账。

可能是两个,可能是三个。

如果马苦玄一定要阻拦,那就可能是三个或者四个——都会死。

陆沉转过身,一脚将路上石头踢入溪水中:“照理说,即便马苦玄的父母能够成为一路山水神祇,无形中得了一洲西岳山君府的神道庇护,又如何?能拦得住你报仇?”

“是了是了,原来如此,确实有点棘手。这对夫妇,竟然要跻身城隍爷之列,获得冥府官牒作为护身符,这就与山水神灵别出一道岔路了。呵,何止是护身符,真是世间最名副其实的救命符了。”

“奇也怪哉,是如何做到的?以马苦玄这对父母的刻薄品行,即便他们想要凭借各类行善之举,积累阴德跻身此列,可是酆都冥府自古就有‘有心为善虽善不赏’的铁律,阳间人物,即便精通冥间阴律,光是这道门槛,他们就注定跨不过去,想要担任高位城隍爷,纯属痴心妄想了。”

陈平安终于开口说道:“马苦玄很聪明,早就有意绕过他们两个,在玉宣国京城偷偷安排了人手,只逼着他的父母不得不去做某些事,却故意不明言缘由,不许他们追问为什么,曾经用极其严厉的言语,警告甚至恐吓过他的父母。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马苦玄是反其道行之,可能慢了点,但是有效。”

陆沉笑道:“马苦玄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谋划的?”

陈平安说道:“不会太晚,也绝对不会太早。当年杏花巷马氏连同那拨亲戚一起搬出小镇,直接搬出了当时的大骊王朝,去往西岳地界的玉宣国。那会儿的马苦玄,心高气傲,根本不觉得我有资格当他的仇家,之所以让父母搬出家乡,估计至多是担心他们的下场跟蔡金简和苻南华比较像,毕竟他要在真武山修行,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骊珠洞天。”

“等我第一次离开剑气长城,返回宝瓶洲,尤其是走出书简湖,马苦玄可能就有所警惕了。但更多的是,为了故意恶心我,有意让我一心报仇却迟迟无法报仇,甚至觉得一辈子都报仇无望,要我一辈子都生活在仇恨和愧疚当中。等到我担任剑气长城的隐官,消息传回浩然天下,马苦玄才开始真正将我视为威胁。我仔细研究过玉宣国马氏台前幕后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那几年里,各房子弟开始频繁出手,甚至开始试图通过科举一道,得诰命,光耀门楣,之后再试图让某些人得到朝廷谥号。这些都开始按部就班进行了,唯一的意外,就是马苦玄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就追上他的境界。”

上次落魄山观礼正阳山,真武山余时务坦言,如果马苦玄再不出手,就没有机会了。

只可惜陈平安几乎拆掉了整座正阳山,依旧没有给马苦玄出手的机会。

陈平安微笑道:“等到马苦玄的父母成为玉宣国一方城隍爷,相信他们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马氏家族内那些作恶多端的自家人,凭此坐稳金身。都城隍庙,文判官高升,被调离玉宣国京城,原阴阳司主官纪小苹顺势升迁为文判官,阴阳司与某司官位空缺出来,两人便由地方州郡城隍身份入京述职,按功升迁补位。”

陆沉笑呵呵道:“不愧是马苦玄,委实用心良苦。”

一国各级城隍爷,不同于山水神祇,虽然五岳山君有权力管辖两者,但是城隍爷真正的上级还是酆都冥府。

简而言之,五岳山君可以直接决定境内山水神灵的升迁,甚至生杀予夺,但是没有资格惩罚各级城隍爷,必须按律转交给酆都判定罪责,就是说大岳山君府对各级城隍有一部分定罪权,却无执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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