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狗不太情愿,只是想起刚刚得到一件宝贝,便换了一张灿烂笑脸,她抬起一条胳膊,如立起一杆幡子,使劲摇晃数下,灵气便疯狂涌来。
陈平安估算一下,这笔收益,相当于一个玉璞境修士的气府家底。
将这些灵气放入藕花福地,散入天地,对整个福地来说,可能不是特别显著,可要是单独放置在某一座道场仙府内,例如高君的湖山派,某座大岳的山君府,或是赠予那位入山中修行的南苑国太上皇,就是一笔不小的入账。
至于先前通过叠阵汲取的三股灵气潮水,陈平安打算落魄山和青萍剑宗各占其一,最后一股则放入密雪峰上的长春洞天赤松山。
谢狗将这股灵气凝为一颗青杏大小的珠子,丢给陈平安。
陈平安将其收入袖中,之所以这颗宝珠会呈现碧绿颜色,是因为其蕴藉青道轨迹的道意,比起被大修士以秘法凝为实物的一般灵气灵珠,自然更为珍稀。
他们再次御风返回浩然,陈平安随口问道:“谢姑娘,那截树枝是什么来路?”
谢狗笑哈哈道:“天晓得官乙这婆姨是从哪里捡来的,值不了几个钱。”
陈平安学那谢狗,伸出一只手掌勾了勾——按照约定,坐地分赃。
一路都在思索如何蒙混过关的谢狗,只得高高抬起袖子,伸手从里边摸出三颗大如拳头的碧绿珠子,灵气和道意更为充沛“结实”。
陈平安将三颗宝珠叠放在一起,手心轻轻掂量一番,转头望向谢狗,微笑道:“听小陌提起过,谢姑娘在北俱芦洲那边的市井山市,经常摆摊做买卖,可惜就是生意不太景气,挣不着几个铜钱,不会是因为缺斤短两的缘故吧?”
小陌难得帮着谢狗说了句公道话:“公子,谢狗没有私自克扣,这三颗珠子有相当于两位寻常飞升境修士的灵气储蓄。”
由此可见,陈平安通过一座叠阵辛苦挣来的灵气潮水,还不如白景随便祭出几件法宝捞取的分量。
陈平安满脸意外:“说好了五五分账,就是五五分账。不承想谢姑娘的包袱斋,还是童叟无欺、以诚待人的路数。”
谢狗揉了揉貂帽,她可感动了,小陌今儿胳膊肘拐向自己哩。
其实陈平安就是故意有此一问,等于白给小陌一份人情。
陈平安抛竿,小陌上钩,谢狗咬饵,皆大欢喜。
陈平安远眺一座“浩然天下”,日月循环之余,犹有五颗辅弼星辰,日月加上五星,光亮皆照天下,故而合称七曜。
其中木曰岁星,体积最大,绕行一圈为十二年,与地支同,故名岁。
而那颗鲜红色的荧惑星,轨迹路数最为不定,古称“大火”。
一场“共斩”之后的兵家初祖,就被囚禁在那颗象征杀伐的荧惑之内。
自古以来,各朝各代钦天监的繁密记载中,关于可骇、可疑的种种天象,多与此星有关,每一次出现荧惑守心的天文,对于人间世俗君主都是一场无形的大考。
陈平安说道:“先前谢姑娘跑题了,我们继续聊。”根据从长春宫水榭那边旁听而来的消息,禺州地脉深处,其余大骊地支一脉六个修士,应该与谢狗碰头了。
“铺垫,怎么能算跑题呢?”白景笑着自我辩解,然后她从袖中掏出厚厚一大摞纸张。
纸张极薄,故而数量极多,画面内容,都是远古岁月的景象,每一页都可谓孤本。
若是将其编订成册,再飞快翻页,挺像一本市井书肆卖给稚童的小人书。
谢狗将其丢给陈平安,说道:“事先声明,只是借阅。”
陈平安接过那摞绘画有诸多天地异象的纸张,没来由笑了笑。当年小黑炭去学塾读书,在课本每张书页的边角空白处,绘画了小人儿。
老厨子曾经偷藏了一本,作为裴钱“读书辛苦”的证据,再用另外一本替换,而且还有意照着画了些一模一样的小人儿。
只是裴钱多人精,不知怎么就给她发现不对劲了。
她担心不小心被师父瞧见,着急得团团转。
结果裴钱翻箱倒柜都没能找到那本“离家出走”的课本,她便怀疑是不是有家贼犯案,于是她一手轻轻揪着骑龙巷右护法的耳朵,一脚重重踩住骑龙巷左护法的尾巴,让他们两个赶紧坦白从宽。
陈平安先一眼扫过所有在手中急速翻动的“书页”画面,然后从头再看一遍,这一次就慢了。
其中一页画面有两个空白处,分别位于这张书页的西北和东南角,其中一处如火灼烧出个窟窿,另外一处则是一片水渍,漫漶不清。
先前与青同那场闲聊,陈平安当时用了个很土气却极其恰当的比喻,水火之争宛如后世田地的火烧和翻土,经过浓郁充沛灵气的浸染,从贫瘠之地转为肥沃良田;散落各地的众多神灵尸骸,又成为天地灵气的源泉。
遇到大年份,年景就好,就有大收获。
不计其数的修道之士置身其中,各有机缘造化,得以占据一处处风水宝地,纷纷开辟道场,收拢天材地宝,人间大地之上,随处都是“裸露”出来的道法脉络,只说后世雷函这类原本秘不可显的“天书”,是数不胜数。
除了水火两部诸多神灵陨落之外,权柄极重的雷部诸司神将,又不可避免地被这场内乱裹挟。
说句不夸张的,在那段天才辈出、“道士”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岁月里,地上的机缘,简直就是“俯拾即是,不取诸邻”。
白景唏嘘不已:“等到登天一役结束,人间修道之士,终于反客为主。再就是那场分裂成两个阵营的内斗了。落败一方,惨兮兮啊,没谁有好果子吃。”
她跟小陌这拨大妖,为何会沉睡万年,还不就是那场架打输了,必须躲起来养伤。
不过最惨的,还是那位作为一方领头者的兵家初祖,原本他是可以直接立教称祖的,当初儒释道三教祖师对此并无异议,只因为想要占据那座远古天庭遗址,结局就是那场共斩了。
谢狗还是极为佩服此人的,完完全全当得起“大丈夫”一称!
这位兵家初祖的野心勃勃,可是毫不掩饰的,直接摊开来,没有玩弄任何阴谋诡计,直接掀桌子!
这次谢狗看似撂挑子,独自离开蛮荒,寻找小陌结成道侣,其实还藏着一份不可告人的私心,若是这位兵家初祖重新出山,再有类似的干仗,必须继续算她一份!
“之后便是小夫子出手,绝地天通。”
但是为后世天下修士专门留下了一道无形大门,或者说是一条通道,进身之阶。
练气士除了炼日拜月之流,还可以通过自身命理和术法,牵引本是浮游天外神灵尸骸的天外群星,从中汲取天地灵气,不断壮大各座天下的那个“一”。
由道祖领头,三教祖师在河畔订立万年之期,就是道祖早早看到了这个“一”。
在不断扩张之后,他们三位身为十五境修士在各自天下,最终会出现一种不可避免的“道化”。
准确说来,就是一种同化。此后礼圣联手“叛出”妖族的白泽,共同铸造九鼎,又有了后世几乎泛滥的搜山图。
再后来,就是请三山九侯先生出山,共同制定新礼。
谢狗转头望向天外茫茫深处,唏嘘不已,说道:“无垠的天外太虚中,其实悬浮着无数的日月,荧惑也一样。”
陈平安点点头。
白景继续说道:“但同样是日月之属,还是有品秩高低的,就像如今宝瓶洲各国境内多如牛毛的胥吏,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成为封疆大吏。我相中的那轮大日,就是出身比较好、品秩比较高的。万年之前,我就心心念念,要将其开辟为道场,按照当年的规矩,它就是属于我的私人地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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