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再抖了抖袖子,从中掠出几件万瑶宗的秘藏重宝,一一悬停在身前,天地间霎时宝光四射,光彩绚丽。
一柄法刀青霞,隐藏有一位远古神灵傀儡的礼器云璈,还有一枚能够温养三昧真火的绛紫葫芦。
其实还有两张来自万瑶宗祖山的根本山水符,只在宗主手上代代相传,秘不示人。
小陌笑道:“对于一位仙人来说,韩宗主属于财大气粗了。”
陈平安点头道:“这就是老字号宗门的底蕴。”陈平安指着那幅山河画卷:“这幅画,就是万瑶宗的护山阵法,也是韩玉树压箱底的撒手锏,估计在他们祖师堂供奉有大几千年的岁月了,反正画卷的年纪肯定要比万瑶宗更大。万瑶宗的开山鼻祖,曾是个桐叶洲的少年樵夫,他就是误入福地,获得这幅与三山福地同龄的古老画卷,才走上修行路。据传万瑶宗声势鼎盛时,占据了半数福地的天地灵气和各种气运。只是那位老祖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闭关失败,未能跻身十四境,竹篮打水一场空,一身气运悉数归还福地。”
陈平安发现小陌的兴趣,只在那件道门礼器上边,笑问道:“认识?”
这件道门礼器云璈,古称云墩,仿自远古神灵用以腾云驾雾的神物。
按照山上说法,天地间云有云根,雨有雨脚。
白云生处有人家,与白云深处有人家,只是一字之差,就有天壤之别。
前者是修道有成的真仙无疑,后者就可能只是隐士。
后世云璈多是小锣形制,眼前这件木架,以万年古木松明子炼制,上面还系挂有小槌,小槌上有一行云篆小字,“上元夫人亲制”。
小陌点头道:“曾经抬头见过几次。”
远古云师神官,驾五色云车,驭六龙,乘风而行,出入天门,跨三山行四海泛五湖,青云路下有九州。
陈平安一挥袖子,那原本大小如巴掌的袖珍云璈,蓦然变作等人高,四周云雾升腾。
陈平安站起身,脚踩白云,摘下小槌,轻轻敲击云璈,以一种晦涩的古语,念念有词,“云林之璈,真仙降眄,光景烛空,灵风异香,神霄钧乐……”
片刻之后,也无异象,陈平安就将小槌放回木架,笑道:“这百余个字的真言青词,照搬韩玉树,一字不差,但是他就能够敕令一位天官神女,我不成,始终无法请神。”
至于古语的含义,陈平安是事后与崔东山请教得知,之前询问姜尚真,一问三不知,周首席反而询问陈平安那位神女姿容如何。
小陌笑道:“公子,不如我来试试看?”
陈平安点头道:“只管随意,跟我客气什么?”
小陌是会“古语”的,之前在风鸢渡船,小陌给柴芜、白玄和孙春王这几个孩子传授上古秘术道法,双方就是用古语交流。
不过陈平安还真不相信小陌一个剑修,就能敲出朵花来。
结果小陌同样步罡踏斗作云上神游,念诵那串古语真言,顷刻间便有其气百道至,于高处凝聚出一片金色云海,从中睁开一双金色眼眸,俯瞰大地。
小陌立即停下动作,云海逐渐消散,那双金色眼眸的主人重新化作一道道精粹清灵之气,复归天地。
陈平安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其中的差异,疑惑道:“我所念咒语,其中有六个音节,跟你不一样?所以请神不灵?”
小陌笑了笑,似乎笃定自家公子可以想明白其中玄机,根本无须自己多做解释。
陈平安立即了然,是韩玉树故意说错了几个关键音节。
这位韩宗主,出门在外,不够以诚待人啊。
短短百余字的内容,韩玉树就读错了六个字,这种比例,除了用心险恶,故意坑人,没有其他解释了。
但如果只是想到这一层,那陈平安的江湖就算白走了。
上古祭文,惜字如金,一个字都错不得,而韩玉树依旧能够请出那尊远古神官,必然是用了某种心声,或是依循某种古老礼制,类似鼓腹而鸣,点燃心香,唱诵敬神。
果不其然,小陌接下来就传授给陈平安一种配合真言的古礼,拣选九处气府,灵气升腾,如点燃香火,吟诵时香火袅袅“直达天庭”,与此同时灵气一路叩击沿途气府墙壁、道路,分别做击鼓、磕头声响……若非得此“真传”,陈平安恐怕就算敲打云璈几百上千年,都无法成功“请神归位”。
小陌说道:“若非公子足够神异,换成一般地仙修士,照搬韩宗主敲响云璈,次数多了,心神越是沉浸其中,越容易走火入魔。”
陈平安心中悚然,沉默片刻:“是我大意了。”
这就是与陆沉暂借十四境道法之后的后遗症了。“登顶则小天下”,眼界一高,修士就会心境大开,这自然是有利有弊。
陆沉曾经打过两个比方,形容大修士在人间的登顶:天地丸为大块,任我转圜炉锤;山顶种棵树,树上挂本书。
不过其实陈平安独处时,更多是利用质地极为坚韧的云璈,偶尔演练那招神人擂鼓式。
故而在此间天地敲打云璈,就是被陈平安当作一种散心的举动。
小陌开始解释为何自己停下动作:“公子,我是剑修,又无祈愿之心,一旦完成请神降真的仪式,就必须付出某些代价,作为供奉这位云部神灵的祭品。”
陈平安点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陈平安心念微动,小陌便看到一位悬空而立的女修,身穿一件绛色法袍,宝光如月晕栩栩如生。
陈平安问道:“她是韩玉树的嫡女,名为韩绛树,是一位玉璞境。小陌,你能否看出,她是否神灵转世?”
小陌摇摇头:“除非我亲眼见到她的真身,否则无法确定。”眼前女子,终究只是一副“皮肉”虚相。
小陌又说道:“不过绛树是远古神树之一,与镇妖楼青同是差不多的根脚。她既然是韩玉树的嫡女,生下来就是一座宗门的山上仙材,取名一事,想必不会太过随便,她是神灵转世的可能性比较大。”
陈平安再轻描淡写一挥袖子,凭借井中月的数万柄细微飞剑,编织出一幅画卷,正是先前他与那尊天官神女的对峙景象:在韩玉树造就出来的那座天地内,腰间悬佩一把狭刀斩勘的陈平安,与掌控云璈的站在白云上的司云神女,遥遥对峙。
他以武夫拳意罡气凝出一轮圆满明月,就像以神道对神道。
一架云璈,总计悬挂有十二面锣鼓,神女亲自擂鼓,显化出十二座布满金色雷电的云海,相互间架有一条金色长线,最终构建出一处行刑台。
小陌当然是一个“识货”之人,这种匪夷所思的“镜花水月”,已经远远超出山上摹拓术法的范畴。
后者只是类似先前“女修韩绛树”,一眼假,当下这幅画卷,却是名副其实的“次一等真迹”。
简单来说,那尊神女的道法真意,都是真实的展露,除了这位神女是假的,其余一切都是真的。
就像原始书稿,与书籍的初版初刻的区别,后者甚至可以更加精美。
小陌没来由想起几句话:身心脱桎梏,可说不思议。
眼见即为实,世界名世界。
陈平安说道:“我推测这尊神灵的残存破碎金身,实力相当于半个飞升境,大概是韩玉树准备用来证道飞升的契机所在。所以当时跟我厮杀的时候,这么一个杀伐果决的仙人境修士,唯独在使用这尊残破神灵的时候,道心出现了一丝犹豫,不太舍得让她跟我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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