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好像总算注意到第二位客人了,笑道:“行走天下,与人为善总是不错的。”
酡颜夫人笑容尴尬,心中腹诽不已:隐官大人你这个好为人师的臭毛病真得改改。
陈平安笑眯起眼,好似看穿她的心思:“那就改改?”
酡颜夫人故意满脸茫然,陈平安也无所谓,笑道:“纳兰彩焕还是老样子,好个谈钱伤感情,连这点俸禄都不给你们。”
主客一起登山,刚好遇到走桩练拳下山的岑鸳机。她与陈山主对视一眼,陈平安笑着轻轻摇头,示意她不用停步言语。
酡颜夫人以心声问道:“她这是?”
陈平安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虽然已经飞剑传信给邵云岩,陈平安这会儿还是与酡颜夫人再次说起了九嶷山神君苍梧的邀请,又与她多聊了几句九嶷山的风土人情。
毕竟有些事情,尤其是涉及内幕,山水邸报上是不会宣扬的,中土邸报不议五岳事几乎是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有例外,也是偶然。
这让酡颜夫人颇为自得——能够让一位中土五岳山君亲自开口邀请做客,不算太过稀罕,可也绝对不常见啊。
陈平安问道:“你们接下来是直接返回龙象剑宗?”
邵云岩摇头说道:“继续往北游历,回一趟家乡。”
陈平安点头道:“是该回去看看了。”
邵云岩这位离乡多年的剑仙其实是俱芦洲人氏。
当年刘景龙带着弟子白首做客春幡斋,当然,身边还有一位女修——水经山宗主的嫡传弟子卢穗,她对刘景龙可谓是倾心爱慕。
那次登门,刘景龙帮徒弟预订了一只春幡斋养剑葫。邵云岩其实给了一个极为公道的价格,不过却让白首听得额头直冒汗。
那根当之无愧的山上先天至宝葫芦藤结出了十四只葫芦,但是按照邵云岩的推衍,最终能够被成功炼化为上品养剑葫的其实只有七只。
而从得手一根葫芦藤,到即将瓜熟蒂落,邵云岩等了将近一千年的漫长岁月,春幡斋的建造,就是为了能够培植此物。
刘景龙之所以能够预订其中一只,还是因为那七人当中有一人无法按约购买,这才让他捡漏。
竹楼一楼地方小,不宜待客,陈平安就领着两位客人来到集灵峰一栋暂时闲置的宅子里。
各自落座后,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邵云岩,上边罗列着一连串名字和物品。
邵云岩仔细浏览一遍,陈平安说道:“价格不是问题,只要对方愿意开口,你就只管帮我答应下来。”
邵云岩一下子就看出了门道,疑惑道:“你需要这些文运做什么?”
单子上边除了九嶷山的文运菖蒲,还有中土神洲、俱芦洲和婆娑洲的不少大山头和大修士,大多是邵云岩比较熟悉的。
关于购买养剑葫的六位修士究竟是何方神圣,当年邵云岩就没有对陈平安有任何隐瞒,反正也没什么好藏掖的。
同样作为倒悬山四大私宅之一的春幡斋,其实要比皑皑洲刘氏的猿蹂府、酡颜夫人的梅花园子,以及雨龙宗的水精宫,更有山上香火情。
原本慵懒靠着椅背的酡颜夫人听闻“文运”二字,立即来了兴致:莫非咱们这位隐官大人是想以文圣关门弟子的身份作为跳板,将来当个文庙学宫祭酒,甚至是……副教主?!
陈平安解释道:“我们落魄山的小管家叫陈如初,道号暖树,是文运火蟒出身,暂时是龙门境。结金丹是山上大关隘,因为大道根脚的缘故,她的走水一事就比较特殊。”
邵云岩说道:“就算有了这些外物辅佐,她终究还是需要走水。”
陈平安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刘羡阳曾经送过陈平安一份翻书风,被陈平安转送给了陈暖树,结果最后到了曹晴朗手里。
当时曹晴朗主动提及此事,满脸无奈,陈平安就让他别多想了,留下便是。
毕竟陈暖树一旦坚持,别说曹晴朗没辙,老厨子也没辙,陈平安一样没辙。
邵云岩想了想:“我跟这些山门和修士是有些拐弯抹角的香火情,只是你单子上的这些物品本就不是价格高低的事情。再者,这些宗门就没哪个是缺钱的,所以我的面子未必管用,能不能搬出你的名头?”
陈平安点头道:“没问题,随便邵大剑仙怎么处理,我只负责掏钱结账。对方如果不想收钱,想要以物易物,或是提出一些与钱无关的要求——打个比方,想让我去观礼或讨要印章之类——也是可以的,你都替我答应下来。”
邵云岩看着陈平安,都有点好奇陈暖树是何方神圣了。
酡颜夫人也直愣愣看着这位年轻隐官,心里边酸溜溜的:凭啥我在隐官大人这边就处处吃瘪受委屈,那条才是龙门境的文运火蟒就是这般……无价宝?
陈平安突然咳嗽一声,提醒两位暂时都别讨论这件事。
很快就有一个粉裙女童端来一盘瓜果糕点。
她脚步轻柔,敲了敲门,见老爷笑着点头,便跨过门槛,将盘子放在桌上,与两位贵客施了个万福,嗓音清脆自报名号,然后就要告辞离去。
酡颜夫人打量了一眼这位落魄山的小管家,竟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模样瞧着倒是挺可爱的。
陈平安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柑橘,笑着递过去。
陈暖树笑容腼腆,轻轻摇头,柔声道:“老爷要是有吩咐就知会一声,暖树就在外边院子里候着。”
陈平安也不挽留,笑着点头。
陈暖树离开屋子后,邵云岩笑道:“时隔千年,我这次返乡,主要是去水经山看看。”
陈平安点头道:“是该去那边叙叙旧。”
当年邵云岩让刘景龙护送卢穗,将那根仙兵品秩的葫芦藤送去俱芦洲的水经山。
这种事情,原本一旦泄露出去就很容易引起大祸,如果刘景龙当时不是玉璞境剑修,师门不是在俱芦洲极有底蕴的太徽剑宗,邵云岩还真不敢开这个口,一个不小心,只会害人害己,丢了重宝不说,还要连累一位天仙坯子的剑修大道夭折。
毕竟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还是这根价值连城的葫芦藤。
须知下个千年,藤上可能就又结出一大串新的养剑葫了。
邵云岩试探性问道:“刘宗主和卢穗……隐官大人能不能帮忙撮合撮合?”
陈平安一阵头大,无奈道:“邵剑仙,邵大剑仙!这种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开口?”
何况彩雀府府主孙清不也是刘大酒仙的爱慕者之一?
邵云岩叹了口气。卢穗与刘景龙,卢穗的师父与自己,真像,都是苦相思。
早年邵云岩能在一处破碎洞天的秘境中得到那根葫芦藤,卢穗的师父功劳很大,但是她却毫不犹豫地将重宝送给了邵云岩。
双方本该结为一对道侣,只是阴差阳错,种种缘由和曲折之下,最终有情人未能成眷属。
邵云岩也担心在俱芦洲守不住这根山上至宝,才独自赶赴倒悬山。
所以后来见到卢穗,邵云岩是将她视为亲生女儿的。
陈平安好奇问道:“结果一事如何了?”
酡颜夫人伸手拿了个柑橘,几次将橘皮随意丢在地上,被年轻隐官斜瞥一眼,又立即默默弯腰捡起那些橘皮搁在腿上,正襟危坐。
邵云岩点头笑道:“结果比预期的更好。肯定可以炼化成养剑葫的有八只,不敢说一定能成却有一定希望的犹有一只,而且一旦炼成,品秩是最好的,就是谁都不敢赌,毕竟我开价很高。说实话,我是故意为之,就没想着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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