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谢狗在内,先前与纯阳真人同桌喝茶的这拨人其实在陈平安他们率先登山后,觉得喝茶也喝饱了,就也开始登山赏景。
只有岑鸳机继续练拳走桩,反而要比仙尉、周米粒他们速度更快。
这么多年过去了,千篇一律的走桩她也不觉枯燥乏味,今日被那位纯阳真人道破天机,就更有斗志了。
朱衣童子骑乘在白花蛇之上,头一遭翻山越岭不累人:不算违禁之举喽。
陈山主与那外乡道士登山之前,约莫是怜惜自己劳苦功高,闲聊许久,还专门降下一道法旨,允许自己与白虹一同登山游玩,以后再来落魄山点卯,仙尉道长都不会拦阻。
朱衣童子到底是讲江湖义气的,硬着头皮将那条棋墩山白花蛇引荐给山主大人。
上次与陈山主一起赶路返回落魄山,都没来得及正儿八经介绍白虹,结果今天得知白花蛇暂名白虹之后,陈山主还很是表扬了一番,说取名本事不小,因为依循儒家《礼记·月令》篇记载,季春之月,也就是暮春时分,一年春天的尾巴上,自古有那“虹始见,萍始生”的说法。
虹为天地二气交汇、阴阳激耀生成,凡日旁气色白而纯者,即为虹。
白花蛇早已开窍通灵,闻言大喜,只是暂时还无法出声言语,连忙晃了晃头颅。
朱衣童子心领神会:“山主大人,白虹想要用这个真名。它特别喜欢,只是如今被外人点破了,又非它亲自取名,若是拿来作为真名,有无山上忌讳,会不会无法获得天地封正认可,反而经常遭天谴挨雷劈啊?”
陈平安当时笑望向身边的纯阳真人,吕喦抚须点头,笑言:“山中精怪取名不易,既不可真名过大,承载不住,反受其咎,也不可过小,最好还要与一地山水相契合。若是你不担心落魄山有人泄露天机,最后闹得路人皆知你的真名,那么叫白虹倒也无妨。”
陈平安便拱手笑道:“落魄山陈平安在此预祝白虹道友炼形成功。”
吕喦单手掐剑诀,微笑道:“虹洞青天,阴阳耀日,壮士挺剑,气激白虹。纯阳吕喦,预祝白虹道友成功炼形,修行顺遂。”
一直冷眼旁观的谢狗啧啧称奇。一条比蝼蚁都不如的白花蛇,三言两语就赚取了一份好大造化。
白虹这个名字是朱衣童子随口胡诌而来,再到陈平安牵线搭桥,有意让纯阳真人顺水推舟给出答案,最终由吕喦亲口认可白虹堪为真名。
这就像青冥天下道门法统的符箓与符印之别,一张符箓之上加盖一方真人法印,便可威力暴增。
符箓执掌于法官之手,如一座衙署内的胥吏,真人仙君如统领众人的一衙主官,加盖官印的法令才可颁布,名正言顺。
冥冥之中,这条棋墩山白花蛇的真名一事,就像纯阳真人来做主钤印,落魄山陈平安担任见证人,陪同签名画押,为次。
这里边藏着弯来绕去好些学问呢,就这么件小事,谢狗就可以看出陈平安这家伙心思有多重,城府有多深。
呵,也难怪如今蛮荒天下那几个补缺王座的飞升境都对年轻隐官念念不忘,总想着文庙亚圣都能够从青冥天下拐来个元雱,白泽怎么不干脆从浩然天下将那陈平安套了麻袋,再丢到脂粉窟里?
英雄难过美人关,生米煮成熟饭,可不就是自家人了。
在谢狗悄然收拢那缕剑气之时,道号赤诚的朱衣童子盘腿坐在白花蛇的背脊上,很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不由得感慨道:“仙尉道长,你官儿不大,偏偏规矩最多。再看看我们陈山主,多和蔼多亲切,万事好商量,你这个当看门人的就不惭愧吗?”
仙尉没好气道:“我惭愧什么,宰相门前三品官,职责所在,平时不难缠点,难道就任由阿猫阿狗随便登山吗?当大官的确实表面上都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那是因为跟你根本犯不着如何疾言厉色。等你再升几级,有机会跟陈山主多接触了,就会明白一个道理。”
朱衣童子蔫儿坏,已经准备好小账簿了,却故意满脸讶异,催促道:“哦?啥道理,怎么讲,等我官当得大了就会如何?”
仙尉说道:“就会发现,我们山主是真的平易近人。”
朱衣童子未能得逞,朝仙尉竖起大拇指。
谢狗翻了个白眼:乖乖,落魄山风气真是可以。
那条早就能够炼就人形却迟迟不肯炼形的骑龙巷左护法屁颠屁颠地跟在谢狗身边。
它怕裴钱是有一百个理由的,往事不堪回首。
但是它自然而然就亲近这个貂帽少女,却像是毫无道理的事情,不然总不能是因为对方名字里边有个“狗”字吧?
谢狗来到山顶,瞧见了栏杆旁的那两个身影,就想凑近多聊几句——主要还是那个道号纯阳的道士让谢狗觉得不简单,很不简单,她得问问对方是否去过火阳宫。
各座天下、福地的明月各异,后世大修士都可以建造长久道场,即便是在万年之前,也有无数月户得以跻身其中,唯独在一轮轮大日之中,万年以来,从无任何一位修士敢说自己是主人,境界高如白景,在蛮荒天下的那轮骄阳之中,依旧都只能算是暂住。
这就涉及一桩内幕,因为即便日月皆是某尊高位神灵摹拓而成,但是后者更趋于实相,前者却更为玄妙,数量在天外不计其数,但是最大的玄妙就在于所有悬空太虚中的大日都可以通往那座唯一的火阳宫。
即便旧天庭成了遗址,这座宫殿依旧存在,且完好无损。
只是不同修士去往同一座火阳宫,都好像被自动分流到不同光阴长河的河段内。
唯一勉强可以称为共同点的地方,就是后世修士踏足火阳宫都不曾碰到过那位真正的主人,相信也没有谁愿意见到对方。
人间避暑地,天上广寒殿,混沌凿开元气窟,老龙独占水精宫。
龙宫水府皆喜好构建水精宫,人间三伏节,此地十分秋,故而被仙家誉为清凉国。
而那座丹霄绛阙火阳宫,如今被道家说成了帝室之一,在谢狗看来,也不算胡说八道。
至于上古龙族,是否证道的门槛之一,就是能否去火阳宫听真人传授道法。
谢狗看得出来,这个吕喦,与上古蛟龙渊源不浅。
周米粒见谢狗挪步,好像要去好人山主那边,赶忙拦路,又觉得不太妥当,就赶紧侧过身,轻轻扯住谢狗的袖子,压低嗓音,神色着急道:“谢姑娘,好人山主要与吕老神仙谈正事,你等会儿再去,不急不急,稍等稍等。”
谢狗抖了抖手,然后双臂环胸,转头看着这个跟白发童子差不多个头的小水怪:“右护法好大的官威啊。”
周米粒挠挠脸。
陈平安也是双臂环胸的姿态,背靠栏杆,看着那个好像记性不太好的貂帽少女。
黄帽青鞋绿竹杖的小陌凭空出现在谢狗身边,先与纯阳真人点头致意,再伸手按住谢狗的肩膀,力道不轻,出声提醒道:“谢狗!”
谢狗抬起手,就要去摸小陌的手背,结果小陌立即抬起手肘抵住脸颊。
谢狗不怒反喜,咧嘴嘿嘿一笑,使劲歪头,含糊不清道:“你来了啊,我跟右护法闹着玩呢。”
周米粒咧嘴而笑,使劲点头:“是啊是啊,我俩闹着玩呢,哈哈。小陌先生,你的道侣谢姑娘两颊酡红可喜庆,个儿还挺高哩。”
小陌收回手,揉了揉眉心,不知该如何跟周米粒解释自己跟白景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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