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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公子一起吃饭,得做顿丰盛的。

当年跟小黑炭一起离开家乡福地,裴钱要跟画卷四人问拳,朱敛就曾说过自己是厨子里边最能打的,是武夫里边最会烧饭做菜的,把裴钱给乐得不行,放了朱敛一马,赢了没劲,胜之不武。

后来听说朱敛在江湖上有那朱郎谪仙人的美誉,还有个贵公子的绰号,裴钱差点笑得满地打滚。

那些江湖上的仙子女侠得是多眼瞎,得是多没见过世面,再加上多大的心,才能与年轻时候歪瓜裂枣的老厨子面对面喊一声“朱郎”啊?

还是老魏厚道实诚些,私底下聊此事,陪着裴钱一起思来想去,说估摸着是朱敛那会儿很有钱,又是读过几本书的官宦子弟,行走江湖喜欢拽酸文和一路撒钱,在女子眼中的模样就跟着俊俏起来。

裴钱觉得极有道理,老魏读书不多,见识不低。

陈暖树坐在一旁,嗓音软糯,与自家老爷说着些山上山下的近况。其实落魄山上的耳报神,大名鼎鼎的右护法只能排第二。

闲适无事的光阴总是走得快些,不知不觉,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小陌就从风鸢渡船那边带回了周米粒,落在山门口,喊上仙尉和朱衣童子一起登山吃饭去。

周米粒蹦跳着跨上台阶,满脸喜悦,两条疏淡微黄的眉毛就像两条小长凳,并排坐满了出门晒太阳的小人儿,不是亲戚就是街坊邻居,开心,高兴,欢喜,愉快,雀跃……

朱衣童子在一旁翻山越岭,小心翼翼说道:“周副舵主,新设骑龙巷总护法一事总算有眉目了。小的前边与山主大人见过面,说上话了,山主大人见我点卯勤勉,苦劳多多,便愿意举荐我来担任这个职务,周副舵主意下如何?若是你跟裴总舵主都觉得我还需要继续在目前骑龙巷右护法的位置上深造几年,多攒些人脉和资历,那我就借着今儿与好人山主有幸同桌吃饭的机会,硬着头皮婉拒此事了,即便被山主大人误会我是不知好歹,也好过我赴任之后德不配位,做事情不够老到周全,最后害得山主大人落个识人不明的嫌疑,到时候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官场复杂得很哪,可不是上边一发话,下边就能坐稳位置的。有了靠山不假,打铁还需自身硬嘛。

仙尉闻言翻了个白眼。怎么感觉自己闯荡江湖多年,都混到骑龙巷左护法身上去了?

周米粒放缓脚步,扯了扯棉布挎包的绳子,皱着眉头,认真思量一番,点头说道:“我们好人山主极少极少亲自举荐谁担任要职,你自己有没有信心?”

朱衣童子听得满脸放光:“有啊,怎么没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说只管着一个左护法的骑龙巷总护法,当个新设分舵小舵主的信心都有哩!

比如州城那边,一些人品过硬、能力突出的亲信和心腹,都是处州山水官场里边的属下,认识多年,知根知底,他早就开始悉心栽培起来了,只等分舵一起,就跟沙场上竖起一杆名正言顺的将帅大旗般,他就可以立即搭建出一整套的仿六部衙门,可以拍胸脯摸着良心保证,麾下那七八号喽啰全是一等一的精兵强将、能臣干吏,个个消息灵通,办事爽利,只说为总舵收集各路谍报一事就绝对没话说。

只是此举终究有几分僭越嫌疑,被裴总舵主和周副舵主提前知道了,容易没事找事横生枝节,被误会是不是嫌弃官帽子太小了。

主上猜忌可是庙堂大忌,他哪敢早早搬到台面上,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嘛。

就像他被秘密纳入竹楼一脉的山水谱牒这事,是能往外说的?

那位贵为落魄山从龙之臣的灵均老祖至今都未能跻身其中呢,据说始终处于考察阶段。

周副舵主曾经举荐过一次,还是被打回了,说是将来再议。

一张饭桌,陈平安当然坐在主位,朱敛和小陌相对而坐。

仙尉主动邀请陈暖树坐一条长凳,周米粒坐在老厨子身边,朱衣童子最特殊,总不能坐凳子上去,就得以坐在桌边。

小家伙随身携带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酒缸,喝点糯米酒酿即可。

在落魄山上,仙尉对谁印象都不错,不过还是最喜欢陈暖树,没有之一。

先前之所以向陈平安告状,也还是因为那个脑子拎不清的谢姑娘招惹了小暖树,不然仙尉这种自认闯荡江湖多年的人精,何必做这种很容易被人记恨的多余事。

陈平安落座后,从陈暖树手中接过一碗米饭,看着所有人都没动筷子,笑道:“都别愣着啊,动筷子,在这里还用客气?”

陈平安先给陈暖树夹了一筷子春笋炒肉,再给周米粒夹了一筷子清蒸杏花鲈鱼。

朱敛笑道:“笋还好说,自家就有,可这杏花鲈就稀罕了,是一般仙家都吃不上的头等河鲜,还是公子亲自在跳波河钓起来的,一直没舍得吃,搁放在咫尺物那个专门用来存放食材的冰盘里边,我们才有这等口福。这鲈鱼常年跳波嚼杏花,故而才会这般肉质细腻,清蒸即可,若是红烧,就有点暴殄天物了。你们都尝尝看,若是好吃,与我厨艺无关,若是你们觉得滋味一般,那我可就要好好反省反省了。”

陈平安自嘲道:“也不全是紧着你们,我们这些喜欢钓鱼的,好不容易钓上好物,可不得绕着村子逛两圈呢。”

少年时,刘羡阳就经常做这种勾当,还要拉上陈平安一起,把杏花巷和泥瓶巷来回逛两遍,现在回想起来,丢脸是真的丢脸。

周米粒一向吃得极快,闻言立即假装细细嚼着,摇头晃脑,朝朱敛竖起大拇指:“好吃好吃,果然美味!老厨子的手艺也算锦上添花了。”

仙尉刚夹了只鸡腿,闻言赶紧夹了一大筷子杏花鲈。早就听说过这种河鲜,尝个鲜?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天底下最好摆谱的是什么?钱嘛。

朱衣童子是香火小人儿出身,美不美食的,反正也尝不出味儿好坏,只因为常来蹭饭,陈暖树就帮着专门准备了只小油碟,随便往碟子里夹一筷子菜,相较于寻常人来说,就等于是一大桌子饭菜了。

朱敛闲聊起一事:“公子,如今州城那边好些个从槐黄县搬过去的陈姓门户,跟约好似的,才过完年就开始忙着重新编订族谱了,拐弯抹角地想要与公子攀上点亲戚关系。嗯,这些消息,都是咱们骑龙巷右护法打探来的。”

朱衣童子小声嘀咕埋怨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老厨子你拿到饭桌上说?贬低了落魄山,也看轻了我。”

小家伙在老厨子跟前说话就没那么古板讲究了,一来朱敛好说话,没个忌讳,再者,虽说朱敛是整个落魄山的大管家,确实位高权重,却也管不着自己在骑龙巷和竹楼一脉的官场升迁啊,县官不如现管,这条大腿不抱也罢。

谁都讨好不像话,等于是谁都不讨好了,免得给裴总舵主一个马屁精的印象。

仙尉啧啧笑道:“你莫不是贾老道长的同门师弟吧?”

朱敛也不搭理那个不领情的朱衣童子,继续问道:“这个事,咋个办?要不要我去跟州郡两个衙门都打声招呼,由他们出面拦一拦?否则那些收了钱就办事的造谱匠落笔可不会含糊。”

世道好的时候,造谱匠这个行当是见不得光的,多是没有功名在身的穷酸文人才会以此为生,只敢偷偷挣钱。

如今就不一样了,宝瓶洲南部诸国遍地都是。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去管,爱咋咋的。”

朱衣童子决定要当那骨鲠忠臣,硬着头皮谏言道:“山主大人,这种事情可不能不管啊,一个不小心,州城那边的叔公、伯伯啥的就跟雨后春笋差不多。他们当然不敢来落魄山摆长辈的谱儿,只是在州城那边,人多嘴杂,传出去到底不好听。山主大人,你要是信得过我,这趟下山去,我就跟高光棍……高城隍下边的所有郡县城隍庙、土地庙通个气。各处都有我的要好朋友,他们跟高平不常往来,与我交情还是有点的,毕竟州城隍那边的人情往来,这些年其实都是我在具体打理,亲力亲为,半点不敢含糊的。何况这种事情,咱们落魄山理直气壮得很,又不算啥假公济私的勾当,我来开口,保管可以杀一杀这股好没道理的歪风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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