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桩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福缘。
青衫男子还提了几个极其专业的问题,屋内众人都是老手,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行家里手,外行肯定问不出这类问题。
陈平安没有久坐,看过了账目就带着周米粒和米裕一同告辞离去。
贾晟刚要起身,陈平安笑着伸手虚按几下,示意不用送,贾晟便继续把屁股钉在椅子上边。
这一幕,看得极擅长察言观色的碧城渡众人又是一阵犯嘀咕:莫不是怠慢了贵客?
而当他们看到是那位青衫客率先跨出门槛,米大剑仙紧随其后时,更是彻底蒙了。
等到三人离开账房,身为碧城渡头把交椅的老修士轻声询问:“贾老弟,这位公子是?”
贾晟抚须笑道:“实不相瞒,当然是我们落魄山的陈山主了。你们可能还不太清楚,陈山主生平最是敬重账房先生,故而此次渡船靠岸,陈山主哪怕再事务繁重,却仍然一定要来与几位老哥见个面。这不,方才来时路上,山主还说与你们诸位是半个同行呢,我便趁机与山主说了各位的大致履历,山主听得仔细,早已一一记在心里了。至于为何没有自报身份,当然不是我家山主有意拿架子,只因为山主是过来人,对算盘和账本再熟悉不过,最知晓算账是个精细活儿,委实是不愿诸位分心在客套寒暄上边。”
种秋喝着茶,默不作声。张嘉贞低头算账,心中佩服不已。
周米粒本来是不打算下船的,觉得趴在栏杆上看看风景就好,只是好人山主说有点想吃夜宵了,她就偷偷掂量了一下自个儿的钱袋子,麾下犹有千军万马哩,能输给一桌子酒菜?
不能够。
不过她还是将那根金扁担留在了渡船上。
所以今夜一个黑衣小姑娘背小竹箱,手持行山杖,走在最中间,哈,狐假虎威。
一旁的好人山主,头别玉簪,青衫长褂布鞋,背剑。
另一边余米一身雪白长袍,姿容极好,佩剑,腰悬一只名为濠梁的养剑葫。
他们一个闲庭信步,宗师气度;一个意态慵懒,皮囊出彩。总而言之,不好惹。
即便是夜幕里,碧城渡依旧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对那小姑娘的身份就多出几分好奇:莫不是某个仙府里边修道有成、返老还童的老祖师?
陈平安打趣道:“看来还是离宝瓶洲太远的缘故,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在路上,也没施展障眼法,竟然都没人认出米大剑仙。”
周米粒问道:“好人山主,余米在家外边名气很大吗?”
米裕心知不妙,刚想要解释,陈平安已经点头道:“米大剑仙的名气大得很,反正我是肯定比不过的。”
周米粒小声说道:“对了对了,听鸾姐姐说过,在俱芦洲彩雀府,咱们余米的人缘就很好哩,每次走在路上,都是仙子姐姐们主动跟余米打招呼的,可受欢迎了。”
陈平安斜眼米大剑仙,笑道:“哦?”
米裕解释道:“我在彩雀府见着谁都不说话的。”
陈平安冷笑一声:“呵。”
周米粒满脸疑惑:余米你在彩雀府架子这么大的吗,为何如此不平易近人,不能够吧?
我咋个帮你打圆场,咋个补救?
小姑娘只得假装迷糊:“啊?”
米裕无可奈何。
陈平安笑问:“要不要顺路买点瓜子?”
周米粒连忙摇头:“这种仙气重的地儿,买啥都别买市井坊间能够买着的货物,杀猪呢。买瓜子还是得去红烛镇的铺子买,我熟,回头客,买多了,有折扣!”
陈平安点点头:“老到。”
本来就是奔着宵夜来的,周米粒伸手入袖,再次摸了摸沉甸甸的钱袋子,咧嘴笑道:“今儿我请客!”
就近挑了一座酒楼,柜台后边墙壁上挂着的木牌上边写满了招牌菜肴,周米粒看着都很喜欢,但再看看价格……周米粒挠挠脸,深吸一口气:罢了罢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去吧去吧,搬家之后找个好人家,今日经此一别,江湖有缘再会。
点完菜落座后,米裕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小米粒……也爱吃鱼?”
在落魄山,老厨子偶尔也会炒几盘河鲜,小米粒也会动筷子,只是看不出喜不喜欢,反正每次吃鱼不吐刺。
结果今天小米粒豪气啊,点了一桌子菜,其中就有两条鱼,清蒸和红烧各来一份。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没好气道:“小米粒在哑巴湖每天不吃鱼虾吃啥,喝水管饱啊?这问题问得,米裕你莫不是个……”
周米粒此时也开了口,跟陈平安异口同声:“傻子吧?”
小姑娘坐在长凳上捧腹大笑,米裕也哑然失笑:也对,小米粒还随时备好一袋子小鱼干呢。
周米粒朝米裕偷偷眨眼睛。前边的那笔糊涂账,在好人山主这儿肯定翻篇了。
陈平安多要了一只酒杯,让周米粒稍微喝点解解馋。
其实裴钱小时候也馋酒,倒不是真爱喝,就是想显摆自己年纪不小了,都能喝酒了。
不过那会儿陈平安管得严,小黑炭每馋一次,别说喝了,栗暴要不要?
裴钱就经常背着师父找魏海量一起划拳,只是一个喝水一个喝酒,有模有样的,魏羡还赢不了她。
周米粒每次都是抿一口酒,轻轻哇一声,聊表敬意。
要是喝茶,讲究是不一样的,得双手持杯,轻轻点头,嗯一声。
这些可都是周米粒自己琢磨出来的江湖门道啊。
吃到一半,玉圭宗祖师堂供奉王霁带着一对璧人模样的年轻剑修韦姑苏和韦仙游一起来到酒楼。
王霁抱拳笑道:“陈山主,我们几个刚好在碧城渡有点事要处理,听说风鸢渡船停靠就赶过来了,多有打搅。”
陈平安起身抱拳还礼:“王先生,年酒兄,韦姑娘。”
米裕刚夹了一筷子菜到嘴里,实在是懒得起身,就只是抬手抱了抱拳。
陈平安与周米粒坐在一条长凳上,米裕占了一条,当下就还剩两条长凳。
王霁率先落座,坐在陈平安对面。
韦姑苏站着没动,韦仙游挪步站在了靠近米裕的那条长凳旁边,轻声提醒道:“师兄,坐啊,愣着做什么?”韦姑苏只得坐在王霁身边。
韦仙游笑道:“米剑仙,又见面了。”
米裕笑着点头。
韦姑苏喝了一口闷酒。其实尚未喝酒就已心碎:姜老宗主一贯是个胡话连篇的,怎就偏偏在这类男女情事上这般一语中的?
米裕也是有苦自知。有隐官大人在场,自己真可谓是武功尽废。
陈平安毫无痕迹地扫了眼米裕,米裕早已挺直腰杆,正襟危坐,就像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正人君子。
王霁眼神古怪:一位仙人境剑修,就这么没牌面吗?
要不是米拦腰名声在外,做不得半点假,否则王霁都要怀疑米裕到底是不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了。
他问道:“陈山主,我们吃过饭,找个僻静地方聊聊?”
整个碧城渡都是玉圭宗的私产,历来只租不卖,每年光是与各路仙府,还有在此开张做买卖的各国朝廷收取租金,就是一笔不小入账。
陈平安摇头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们边吃边聊。”
王霁以心声说道:“那个包袱斋要参与开凿大渎,用四千枚谷雨钱作为定金,神篆峰祖师堂已经收到你们的飞剑传信了,就在前两天,还专门开了一场议事,异议不大,如今已经通知韦宗主了,最少在密信上说清楚了祖师堂的意思,绝大多数还是赞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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