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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先生笑道:“无须相送,风雪路途,独自游行,别有韵味。”

崔东山双手捧着那颗雪球,眼神幽怨道:“先生何必在学生心口上又洒落一场大雪,寒了众将士的心。”

曾先生笑道:“路上文章已满耳,自然是殊为不易之事,可一个人只要名满天下,往往毁誉同行,极少有例外。”

陈平安说道:“众善奉行,不求人知。诸恶莫作,不怕人知。”

曾先生点头道:“陈先生已在修行路上。”

陈平安转头,抱拳而笑:“那晚辈就与曾先生共勉。”

曾先生手心抵住剑鞘刀柄:“身份使然,不得不藏藏掖掖,让陈先生见笑了。”

陈平安摇头说道:“江湖不止剑客,但剑客一定是江湖人。”

曾先生笑道:“此语堪称祝酒词第一。”

与这位曾是徙木者的墨家赊刀人分别后,陈平安就被崔东山拉着去了宅内一间屋子,说这个钱猴儿有点意思,一定要见一见。

屋内有个小火盆,钱猴儿正在搓手取暖,打着哈欠,有些困意,可又觉得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太怪,舍不得早睡。

他突然听到一阵震天响的敲门声,连忙起身跑去开了门,发现门口除了言语风趣的崔仙师,还有那个差点跟人干架的青衫客。

正酝酿着措辞,对方已经笑容真诚地主动开口:“打搅了。”

钱猴儿一愣:跟崔仙师半点不像啊。

崔东山咳嗽一声,钱猴儿回过神来,赶忙侧身让路,点头哈腰道:“请进请进,不打搅,怎么会打搅。”

屋子不大,但是椅子不少,都是喜欢木作的钱猴儿搜集而来,老物件,木工极好。

崔东山一手拎着把椅子,再用脚勾来一把,三人围坐火盆:“先生,钱猴儿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很好学的,典型的自学成才,还能跟我掰扯道理呢。这不,他前不久在这间屋子里就跟我说过,一日不读书,百事皆荒废。”

陈平安笑着点头:“很有见地。”

钱猴儿给整蒙了,怯生生说道:“我好像没有说过。”

崔东山斩钉截铁道:“你好像说过。”

钱猴儿看了眼满脸严肃的崔东山,赧颜道:“崔先生说我说过,那就算我说过了。”

陈平安忍俊不禁。

崔东山可不跟钱猴儿见外,一招手,将桌上那本炭笔绘画册子抓到手中,递给先生:“恳请先生过目,看看钱猴儿算不算可造之才。”

陈平安笑望向钱猴儿,钱猴儿赶忙说道:“随便看随便看,鬼画符的东西,贻笑大方,只怕污了仙师的眼睛。”

崔东山瞪眼道:“没念过书就少文绉绉说话,这不就露马脚了?瞎显摆学问,这才叫台笑大方,是台笑大方。”

钱猴儿将信将疑。他在书上见过这个成语的,还曾专程与小舫姑娘请教过。

陈平安接过册子,说道:“钱兄,别听东山胡说八道。”

之后闲聊,陈平安才知道钱猴儿本名钱俊,家乡亦有窑口,算是半个同行,如此一来,就有的聊了。

陈平安知道崔东山的用心,所以就顺水推舟,又邀请钱俊去仙都山看看,如果觉得气味相投,就干脆落个脚,先捞个山上身份,以后再想挪窝,有个底子在,就不愁提着猪头也找不到庙了,毕竟英雄莫问出处这话只能听一半。

钱俊依旧婉拒,心中难免犯嘀咕:行事古怪的崔仙师,再加上这位言行和煦的陈先生,他们家山头得是多缺人才会这么……饥不择食啊,连自己这种货色都瞧得上眼。

见那青衫男子被拒绝也没动怒,钱俊便松了口气。浪荡江湖这么多年,学武练拳的本事稀烂,但是自认看人脸色还是有几分功力的。

之所以如此不识抬举,不是钱俊不想大富大贵,只是亏吃多了就长了记性,也晓得江湖水深的道理,就算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肯定落不到自个儿那只小破碗里。

归根结底,就是钱俊苦哈哈日子过惯了,已经不信自己命好。

要是他钱俊是汪幔梦那样的山上神仙,或是洪稠这种到哪儿都被以礼相待的宗师人物,估摸着方才早就开始与对方讨价还价了:每年给几个供奉钱啊,山中有无备好的私宅?

陈平安带着崔东山告辞离去,跨过门槛后,崔东山转头朝钱俊竖起大拇指:“钱猴儿,能让我家先生主动邀请上山的英雄好汉屈指可数,被邀请了还能拒绝的更是凤毛麟角。厉害,厉害!”

出了宅子,陈平安走在街道上,风雪弥漫,夜幕沉沉,反而没来由想起与此时此景恰好相反的一句话:天地大窑,阳炭烹煮,万物烧熔,人不得免。

最早这句话是刘羡阳从窑口师傅姚老头那儿听来,然后来陈平安跟前“摆阔”的。

陈平安跟着姚老头一起寻找瓷土,往返一趟可能都说不上三句话。

陈平安在游历俱芦洲途中,身边曾经跟着个拖油瓶隋景澄,她也曾有感而发……

今夜,陈平安缓缓走在雪地里,转头望去。

崔东山跟着转头,疑惑道:“先生,有古怪?”

陈平安笑道:“没什么。”

手腕轻抖,陈平安从袖中滑出一把曹子匕首。

它与那把至今尚未弄清楚根脚的短刀都是隋景澄当年帮忙搜刮的战利品,就连刘景龙瞧见了都要忍不住感慨真是好手气。

刘景龙认出了这把被正史记载的曹子匕首,另外那把就被陈平安取名为割鹿,总觉得要比刀身铭刻的旧名暮霞更好几分。

不得不承认,取名一事,得靠天赋。

陈平安手腕拧转,耍了一连串雪亮刀花,皆绕过片片雪花。

崔东山不忍心打破先生的祥和心境,只是实在憋不住了,小心翼翼问道:“既然大鱼咬钩了,先生何时提竿?”

陈平安停下动作,重新将匕首收入袖中,没好气道:“明知故问,装什么傻?”

先前是谁听墙根来着,倒是跟刘羡阳一个德行,难怪会以兄弟相称,热乎得很。

崔东山委屈道:“先生心思如海,水深无声,先前与宋老前辈打哑谜似的,没有亲耳听到先生的确切答案,学生不敢放心。”

陈平安说道:“这个谋划事先没有跟你商量,我需要与你道个歉,保证下不为例。”

崔东山越发委屈:“学生又不是客人,先生再说这种客气话,学生就真要伤心了。”

陈平安呵呵一笑,崔东山立即挺直腰杆朗声道:“学生不委屈!”

陈平安低头搓手,轻轻呼出一口雾气。

仰止,王座大妖,当然能算一条自投罗网的大鱼。

要不是宋前辈那番话,仰止只要敢来桐叶洲,那就别走了。

自己,加上小陌、崔东山、米裕,足够了。

战场之外,诱之以利,请君入瓮,再起网围杀,此举当然有违江湖道义,所以陈平安才会有与宋老前辈的那番对话。

要说境界身份,被文庙禁足在老君炉火山群的仰止与囚禁在功德林一处山水秘境中的刘叉大致相当,都是十四旧王座大妖之一,只是刘叉座位更高。

当然,如果刘叉不是被陈淳安阻拦,以十四境剑修身份重返家乡,如今就是蛮荒天下当之无愧的剑道魁首了。

而仰止之所以会被陈平安如此惦念,不仅仅在于对方在战场上的大杀四方,手段狠辣,还在于对方曾经在剑气长城的战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虐杀了一位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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