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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先生说道:“秦道友所谓的这种高人,我倒是有幸见过两位。”

简明好奇问道:“哪两位?”

曾先生缓缓道:“中土神洲张条霞,宝瓶洲崔诚。”

简明说道:“我当然听说过张条霞,裴杯之前的天下武学第一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这崔诚又是何方神圣?竟然还是宝瓶洲本土武夫,为何没什么名气?”

曾先生说道:“山下武夫不是山上修士,寿命有限,断头路本就不是修道之人刻意贬低武夫的措辞,故而往往百年光阴一过,人与事迹就是些可以称为掌故的老皇历了。再加上此人一直以读书人自居,后来还有过一场家族变故,都被家族祠堂谱牒除名了,如今你们宝瓶洲的年轻人不曾听说这个名字并不奇怪。”

秦不疑恍然道:“张师兄当年曾经偶遇一位游历中土神洲的外乡儒衫文士,当时老人显得失魂落魄,只是自称姓崔,不愿吐露真名,而且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好像有点走火入魔的迹象。一场萍水相逢,因为相见投缘,师兄便也不愿探究对方身份,只是专程为此人护送了一段山水路程,每当此人清醒时,便谈吐不俗,学问醇厚,其中一语让张师兄至今记忆犹新。此人曾说,大丈夫为人处世,言语要真,待人要诚,立身要正,治学要严谨,出拳要有理。”

曾先生笑着点头道:“崔诚毕生所求,其实说来也简单,不过是‘行之有道’。”

秦不疑看了眼一身青色棉袍的男人:难不成此人境遇坎坷,也是你们赊刀人的手笔?

洗冤人三脉在浩然八洲都有不同程度的布局,唯独在宝瓶洲,好像由于西山剑隐一脉碰过壁,吃过一次大苦头,很快就全部退出去了,秦不疑的那位师兄据说之所以能够带着几位嫡传弟子一同活着离开宝瓶洲,还是某人念旧情,破例放了他们一马。

曾先生以心声笑道:“我胆子再大也不敢与崔诚赊刀买卖,否则就是活腻歪了,注定走不出宝瓶洲的。”

即将出拳之际,陈平安猛然抬头望向城头,挥了挥手。

韩光虎不明就里,出拳也不是,收拳也不对,又不能傻乎乎转头望去,要是陈平安借此机会突然出手,自己岂不是被几拳撂倒的下场?

陈平安这家伙的问拳名声如今在浩然山顶一小撮止境武夫当中广为流传,可不太好。

崔东山幽幽叹了口气,立即顺着先生的视线望去,瞧见了一位站在城头上的高大女子,无声无息出现,孤零零站在风雪中,正眯眼而笑。

只要她不愿人知,便是崔东山这种自认可以一只手随便打两个仙人境的仙人也是毫无察觉的。

她对自家先生是一如既往的好啊,只是她怎么从天外返回人间了?

宋雨烧也瞧见了女子的身形,疑惑道:“这位是?”

崔东山小心翼翼说道:“算是先生的剑侍。”

宋雨烧笑道:“只要不是那种关系就好。”

崔东山好似冻成一只鹌鹑,绝对不敢搭话。

秦不疑下意识按住刀柄,如临大敌,转头望向那位不速之客。没有先前大剑仙米裕的排场,却让秦不疑觉得这位女修就是……天地本身。

松脂转身,想要挪步前行,尽量护住所有人,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如同深陷泥淖,竟是连抬脚都难。

刹那之间,这位洛阳木客发现自己已是道心凝结,灵气冰冻,一身可谓驳杂的术法神通就像暂时悉数归还给了前来讨债的老天爷。

曾先生依旧保持原先眺望大街的姿势纹丝不动,不转身不挪步,甚至强行让自己不起念。

白衣女子从城头飘落,与韩光虎擦肩而过。

韩光虎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没有半点道理可讲的错觉:若是此时不出拳,必将终生遗憾,以后再想重返归真一层就是痴人说梦。

除此之外,他在冥冥之中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大道压胜之感,宿命死敌、天生大敌在此,当为天下武夫递出此拳!

陈平安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头示意,然后笑问:“怎么来了?”

白衣女子笑道:“等得有点无聊。”

好像等到双方一开口叙旧,整个风雪天地就恢复了正常的大道运转。

白衣女子路过韩光虎身边的时候,故意放缓脚步,转头看着那个想要出拳的老武夫,没有开口言语,但是韩光虎心湖中已经激荡起惊涛骇浪,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清冷嗓音,略带讥讽之意:“还是有点能耐的,小小年纪就能够体察武道顶点的那道破碎敕令,可惜受限于庸碌资质和命理阳寿,注定登顶不成了,地上俗子见不到真神。”

“你,是……”

“铆足劲说句全乎话,我就告诉你答案。”

韩光虎竟然再无法多说一个字。

陈平安笑着与韩光虎介绍道:“韩宗师,她是我家中长辈。”

白衣女子转过身,倒退而走,在陈平安身边停步,盯着韩光虎,笑容温柔,纠正道:“错啦错啦,身边这位是我的主人。”又道:“那个陆沉,难杀是有点难杀了,不过只需狠狠心,不是不可以杀的。”

万年以来,一条浩浩荡荡的光阴长河当中,其实存在着几道不为人知的分水岭,对她来说,就是渡口,有实力出现在这几座古老渡口的道士屈指可数。

这还只是说能够现身渡口的修道之人不足双手之数,那么,能够拦下剑光的只会更少。

当然,她也不愿意占这个先天便宜,欺负陆沉或是余斗这些年轻修士。

她一旦如此行事,牵扯太广,很容易让光阴长河凭空出现一两条支流。

岔路一起,前途难料,实在是没有必要。

齐静春在生前就曾两次溯流而上,凭借两座光阴渡口,一次是作为旁观者亲眼看过了那场“天下道官青鹤成群,联袂共斩化外天魔”的一洲陆沉之役,一次是在所有世人的当下,只是他跟道祖的两百年前,在那莲花小洞天的道场,与道祖有过一场别开生面的问道。

陈平安摇摇头,白衣女子就点点头。

确实,甲子光阴,甚至三五百年,对她来说确实可有可无,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待在天外再无聊,耐心等着就是了。

作为持剑者,在昔年天道犹存的巅峰时曾经一剑斩却三百年光阴,导致整条光阴长河出现一截断流,皆化为虚无。

万年之前的远古天庭五至高,除了那一位,其余四尊神灵便是如此各行其道,不然也不会有那场天塌地陷的水火之争了。

白衣女子笑眯眯道:“年轻人,以后跟我主人说话,客气点。”

韩光虎别扭至极,既不言语,也不点头。打不过,风骨还是得有的。

白衣女子伸了个懒腰:“回了回了,主人记得早些去天外。炼剑一事,宜早不宜迟,不能再耽搁了。”

不等陈平安说什么,下一刻,城内光阴长河就出现了倒流之势,除了街上两人如中流砥柱,不被流水袭扰,就只有屋顶崔东山、城头曾先生同样成为例外,其余众人就像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见过那位白衣女子一般。

她已经重返天外,来去匆匆,无迹可寻。

陈平安神色尴尬道:“韩宗师,咱俩继续?”

韩光虎抖了抖袖子,没好气道:“还打个屁。”老夫被一个娘儿们口口声声称年轻人,关键还不敢还嘴,跟你这个她的主人还打什么打?

他娘的,这辈子不曾如此憋屈过。

一个恍惚工夫,陈平安只见那韩光虎就变得满脸呆滞,继而朝自己竖起大拇指,说了句让陈平安摸不着头脑的言语:“是我误会你了,等我们各自重返归真,再好好问拳一场,今天先喝酒,陈山主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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