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先生轻轻嗯了一声,道:“多半也是后无来者的事情了。我辈有幸恰逢其会,实属不易。”
一个白衣少年手持绿竹杖,带着一帮江湖豪侠和修道神仙拦在大街道路中央,朗声道:“此门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之前在夜航船上,那位财大气粗的岁除宫吴先生大手一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出了两份临别赠礼,其中周首席得了一把剑鞘,可以拿来温养一截柳叶,崔东山就拿到了一根“行气铭”绿竹杖。
不过很快就不属于他了,因为崔东山打算送给柴芜作为破境的贺礼。
从练气士第三境的柳筋境一步跨越多个境界,直接跻身上五境,数千年以来,放眼数座天下,做成这桩壮举的修士屈指可数,柳七是第一个,周密可能是第二个,最近一个,还是柳七在青冥天下诗余福地的那个嫡传弟子,在这之间可能还有几个隐藏极深的修士,只是不显山不露水。
崔东山身边汪幔梦、钱猴儿几个被强行拉过来拦路打劫的壮丁本就不情不愿,这会儿都觉得挺丢人现眼的。
简明笑了起来。这帮人胆儿真肥,剪径剪到自己这拨人头上了,算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吗?
崔东山看见那个斜挎包裹的汉子,眼睛一亮:可以可以,极好极好,送枕头来了。
前不久还跟先生讨论要如何邀请包袱斋祖师爷落脚青衫渡,这就来了个与包袱斋祖师爷出身一脉的洛阳木客。
洛阳木客是个统称,属于一群躲在深山中的隐世野民,有个代代相传的古老规矩:双手不可以沾钱,偶尔下山见人,喜欢以物易物。
而开创浩然包袱斋这个行当的老祖师就是洛阳木客出身,但是因为打破了祖训,被祠堂除名。
双方算是同脉不同流了,就是不知道那个刘琰与眼前这个木讷汉子在祠堂谱牒上边的山中辈分是怎么算的。
至于那个佩刀女子也是极有来历的,与白也是同乡,在山上算同年同辈,白也还曾为她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赞颂诗篇。
数座天下年轻候补十人之一,竹海洞天的少女纯青,小姑娘的技击之术,就学自秦不疑。
秦不疑和松脂都曾跟随婆娑洲醇儒陈氏出身的陈容去过槐黄县城,当时负责为落魄山待客的是贾老神仙和陈灵均。
崔东山一本正经道:“汪姐姐、钱猴儿,你们几个都先撤退,点子很硬,扎手!我琢磨着,对方兵强马壮的,咱们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先容我探一探对方的深浅,要是一言不合就干起架来,你们也别管我会不会被人欺辱,赶紧去找我先生,速速搬救兵来替我解围。事先说好,你们可别撂挑子当缩头乌龟啊,只管放心,天底下没有我先生找不回来的场子!”
简明哑然失笑。还想智取?
曾先生以心声提醒道:“简明,如果我此次不是有事相商,是绝对不愿意主动招惹他的,见了面只会绕道走。”
简明疑惑道:“是那种看似玩世不恭、喜欢嬉戏人间的世外高人?”
曾先生刚要说话,就听简明继续道:“肯定是了,我的这位祖师爷,何等玉树临风,年轻有为……”
曾先生脸色微变,瞬间伸出手按住简明的肩膀,再双指弯曲,在少年后颈处接连敲击数下,最后以拇指抵住简明后脑勺,盯着那个白衣少年,以心声说道:“崔宗主,如此作为,是不是有失身份了?”
简明只是奇怪为何曾先生有这一连串动作,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处于一种浑然不觉的玄妙境地,他尚在走神,并未回神。
崔东山一脸茫然。
我不认账,你能奈我何?
有本事就来打我啊,来一场问拳啊,三拳过后,老子满地打滚,你得求我别死……结果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崔东山立即收起这点小伎俩。
陈平安站在了崔东山身边,崔东山连忙将功补过,以心声岔开话题,说道:“先生,这个家伙,除了赊刀人的身份,还有可能是那位历史上的徙木者。”
陈平安微微讶异,问道:“在那个‘徙木立信’的典故中寂寂无名的徙木之人?”
徙木者,当然是两个人,一个是为何要徙木立信之人,以及一个字面意思上的搬运长木之人。前者名垂青史,后者谁去管。
崔东山点头道:“差不离了。”
陈平安问道:“是飞升境修士,还是一位鬼仙?”
崔东山笑道:“是后者。”他双手插袖,朝那女子抬了抬下巴,“还有这个秦不疑,是竹海洞天纯青的教拳师父。当年潜入洛京,割走虞氏皇帝一颗头颅的刺客,是苻南华身边侍女青桃的师父,也是秦不疑的师妹。只是这拨人行踪不定,藏藏掖掖,喜欢自称洗冤人,算是一个极为松散的山头,相互间不经常碰头,都不愿意待在山上当神仙,就喜欢在山下跑,行事风格类似墨家,但也只是类似而已。”
在陈平安和崔东山打量一行五人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那两青一白,两个武夫一个修士,三人刚好是老人、年轻人、少年。
陈平安遥遥抱拳笑道:“曾先生,多年未见,风采依旧。”
曾先生抱拳还礼:“无本朽木而已,当不起‘风采’二字,陈山主好记性。”
简明犹豫了一下,壮起胆子问道:“你就是陈平安?”
眼前这位青衫客跟简明想象中的年轻隐官不太一样。
这一路行来,曾先生偶尔会聊几句关于剑气长城的事迹。
曾先生还卖了个关子,只说自己欠了此人一笔债,将来有机会得还上。
但是如何欠下的,曾先生没有细说。
不过当年得知年轻隐官是宝瓶洲人氏,简明还是颇为高兴的。能够与陈平安扯上点关系,即便是还债,简明也没觉得有什么。
陈平安点点头,笑道:“小兄弟是曾先生的高徒?”
简明咧嘴一笑,没有说话。行走江湖,交浅言深,这点道理还是得有的。
简明与身边这位曾先生虽然有师徒名分,但少年还是按照约定,称呼对方为曾先生。
之前简明秘密走了一趟大泉王朝的蜃景城,从一个学武不精的妇道人家手里成功偷来了这把名为名泉的宝刀。
只是按照曾先生的说法,这种不告自取的行径,不算偷窃,而是一种归还。
因为是大泉李氏欠他的,既然注定无力偿还利息了,本金总得拿回来。
陈平安笑道:“听口音,你是宝瓶洲石毫国人氏?”
简明愣了愣,微皱眉头。自己不过是用蹩脚的桐叶洲雅言说了几个字,就能猜出自己的家乡?
曾先生面带微笑,为少年一语道破天机:“先前风雪兼程赶路,曾有飞剑暗中护送。”
崔东山小声嘀咕道:“先生,这个曾先生很会说话啊。”
韩光虎在满地积雪中前行一步,先望向站在陈平安身边的宋雨烧,双方点头致意,然后再偏移视线,看着这个名动数座天下的年轻人,笑问:“你就是郑钱的师父?”
陈平安点头道:“我就是裴钱的师父,前辈是?”
这么个开场白,老人又是一位止境武夫,肯定是金甲洲韩光虎无疑了。
不过看样子,当年金甲洲北部战场与徐獬共同拦阻完颜老景一役,老人明显伤及了脏腑,跌境带来的一连串后遗症始终没能得到妥善解决。
陈平安再次瞥了眼简明,他腋下所夹之刀好像正是姚岭之丢的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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