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新浦虽然喜欢在山下作妖,但是在山上的口碑其实还凑合,勉强能算是广结善缘,朋友遍天下。
真要计较起来,一个练气士,能够让孙道长离开蕲州,主动找上门,确实罕见。
龙新浦苦笑不已,也不计较孙怀中的调侃:“怪我自己,怨不得别人,太过托大了。”
“哦,怎么讲?”孙怀中笑问,“是偷偷摸摸跟道老二干架啦?你当自己是宝鳞道友吗,哪怕是与真无敌问剑,能够次次立于不死之地。”
龙新浦自动忽略孙怀中的那些怪话,问道:“此地适合聊天?”
孙怀中点头道:“可以随便聊。”
龙新浦由衷赞叹道:“如今的老观主真是让人羡慕。”
之后龙新浦没有任何隐瞒,不过孙怀中有意让晏琢无法听见此人心声。
原来先前这位大名鼎鼎的龙师曾经循着蛛丝马迹去闰月峰找辛苦拜山头。
不曾登山,也不需要登山,结果在山脚做了万全准备的龙新浦就只是说了四个字便直接伤及大道根本,跌了一境不说,还当场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如一团乱麻,丝丝缕缕紧密裹缠,颜色各异,紫色、黄色、赤色、青色。
因为龙新浦的那四字谶语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大厦将倾。”
孙怀中听过龙新浦讲述大致过程,很快恢复平常神色,讥笑道:“你们一个个的还能不能讲一点宗师气度、前辈风范了?总不能逮住辛苦一人就往死里薅羊毛吧,不地道了啊。”
龙新浦眼神怪异。毕竟,继道祖、陆沉之后第三个登上闰月峰的修道之人,就是眼前这位老观主。
孙怀中一下子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没好气道:“贫道跟你们能一样?贫道当年那是即将离乡远游了才去闰月峰与辛苦小友道声离别。”
“辛苦小友”“自家儿孙王原箓”“那小鬼头”,以及最新的“陈小道友”,都是孙怀中对山上年轻晚辈的一些昵称。
孙怀中看在龙新浦跌境的分上,打算对他好一点,少说几句肺腑之言:“也就是道祖气量大,不然一根手指头碾死你。”
在青冥天下的山巅修士当中,关于这个簪花男子、兵解山的老祖师,流传着一个响当当的说法:三跌两飞升。
不是说与那雅相姚清一般,成功斩三尸斩出了什么尸解仙,而是曾经三次跌境,第一次是从仙人跌为玉璞,之后两次更是从飞升境跌境,结果又都被他重新跻身飞升境。
这也怨不得别人,要怨就怨他自己,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一般不惹事,每次惹事都是大事。
“玉璞、仙人、玉璞、仙人、飞升、仙人、飞升、仙人。”孙怀中掰指头算了算,“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不愧是永州龙师,跌境破境再跌境,闹着玩呢。”
龙新浦冷不丁冒出一番没头没脑的言语:“昔年不为五斗米折腰,如今可为六斗米低头。诸君听我姑妄言,请君珍惜歧路灯,为己抒发胸臆,替人辩冤白谤,是第一天理。”
孙怀中神色不悦,冷笑道:“就这么想去贫道的玄都观做客?安排你去扫茅厕如何,以后陆老三来了你还能帮忙待客。”
晏琢佩服万分。这种话别人说了,听着就只是骂人,老观主说出口,竟然……别有韵味。
龙新浦没来由说道:“当年文圣神像被搬出中土文庙,我是极力反对的。”
晏琢突然发现这家伙挨老观主骂不是没有理由的。
龙新浦这句话显然是对那个虎头帽少年说的,是学孙怀中。
主动示好要赶早,不然等到那些年轻人变成了开宗立派的大修士,再想要套近乎,就太费工钱了,耗时耗力也未必能讨好。
白也这一世的崛起势不可当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的既定事实,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剑修白也”身上了。
罢了罢了,就当此人是真的白也好了。
白也闻言与之点头致意,算是帮老秀才领这个情了。
孙怀中笑道:“你倒是能算一根葱。”
喜欢下山游历,到处乱逛,半点不闲着,不是散布谶语就是编撰童谣。
据好事者估算,两千年来,包括永州在内,三州之地的谶语、歌谣,半出其口。
孙怀中问道:“接下来是准备去雍州?”
鱼符王朝的小丫头朱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很对胃口,不枉贫道当年暗中帮她护道一场。
龙新浦也不遮掩什么,大大方方承认道:“那必须的,我素来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岂可错过那场普天大醮,那可是雍州好几百年都碰不着一场的盛事。”
既然道法不济,比不得陆沉、高孤之流,那么有些人事,仅仅作壁上观,是掐断手指头都算不出来的,只能是先入局再上岸,才能有所收获。
“相信老观主已经看出来我时日不多了,就想着最后见她一次。帮忙开个门,别拦着我去找她,至于到了里边能不能见着她,就看我自己的能耐了。咋样,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不过分是不过分。”然后就没了下文。
龙新浦无奈道:“这话说得没劲了,怎么都给句准话。”
孙怀中突然满脸疑惑起来:“贫道就想不明白了,你和兵解山都跟白玉京没啥仇怨,何况你们山头如今还有个符泉。那孩子先天根骨雄健,修道资质那么好,否则也不会有‘张风海第二’‘永州姚清’这类绰号。当初玄都观也就是没争过你们,否则符泉这孩子如今早就在玄都观修行了。你说你瞎蹦跶个什么劲儿,细胳膊细腿的,今天找到你的得亏是贫道,哪天被真无敌撞见了,两根手指头随便一拧,还不得跟扯蚂蚱似的?”
兵解山那个当得起天才称号的年轻修士名叫符泉,道号玄蝉,是当代兵解山山主的关门弟子。
如果不是刚好过了岁数,数座天下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肯定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龙新浦以心声笑道:“正阳山。”
孙怀中愣了愣:“啥玩意儿?”
龙新浦说道:“宝瓶洲有座山头名为正阳山,是个刚刚跻身‘宗’字头的门派。”
孙怀中笑道:“真是变着法子想要去玄都观扫地了,贫道让你遂愿便是。”
贫道前不久才游历过浩然天下,能不知道那个“剑仙如云”的正阳山?
玄都观,桃花烂漫。
道号空山的王孙坐在一棵桃树下,双手叠放,闭目养神。
桃林闲坐,摘剑横膝前。
溪月疏淡,山桃艳如血。
龙新浦见着了心心念念的同乡,竟然有几分腼腆神色,嗓门也不大:“好久不见。”
眉是聚愁峰,眼是折柳渡。她还是一如当年,怎么看怎么美。
心仪女子之美总是这般动人,教人装得下日月的双眼都装不下她,得搬去心扉,余在心头。
王孙抬头望向那个名气很大还是同乡的龙师,点点头,嗓音清脆道:“好像是有很久了。”
旧人旧识,重逢最怕可以聊的旧事寥寥,寒暄客套几句便无话可说。
王孙似乎是觉得坐着说话太没有诚意了,刚要起身,龙新浦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脚边几瓣桃花轻轻丢远,轻声问道:“空山道友,我能不能喝酒?”
王孙笑道:“这是什么问题。”
龙新浦取出一只碧绿琉璃材质的袖珍酒壶,仰头抿了一口。
初见时,她姗姗然从我心头路过,荒芜之地就开满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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