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内鸦雀无声,好像贾老神仙但凡开口,都有一种独有的气势。
叶芸芸只得抱拳笑道:“过奖。”
种秋翻过一页,笑道:“玉圭宗的贺礼是八百枚谷雨钱。”
陈平安忍不住问道:“多少?”
“谷雨钱,八百枚。”种秋说道,“除此之外,云窟福地少主姜蘅口头承诺他们会在五百年内将黄鹤矶和砚山两处的收益全部交给我们,作为姜氏福地自家一姓的贺礼,跟玉圭宗没有关系。按照姜少主的说法,这是他父亲下山游历之前就已经在姜氏祠堂通过了的,无人有任何异议。”
小陌有几分自惭形秽: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落魄山周首席委实是大气。
老真人梁爽、指玄峰袁灵殿、太徽剑宗刘景龙、金甲洲大剑仙徐獬的贺礼都是几枚谷雨钱不等,其实这才是山上观礼的常理。
其中铁树山仙人果然极为客气,拿出了两件私人珍藏的法宝作为贺礼,一件是替铁树山给的,一件是他个人的。
崔东山嘿嘿笑道:“可惜我们那位魏海量不在山上,不然刘宗主难称酒量无敌。”
裴钱不说话。魏海量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她心里最有数。
藕花福地画卷四人,裴钱最亲近的除了朱敛,就是那个自称酒量极好,结果一杯就倒的魏羡了。
这还是后来裴钱在落魄山与老厨子相处久了的缘故,真要说一开始的关系,小黑炭还是跟魏羡最好。
而且当年离开藕花福地共同游历桐叶洲,也数魏羡带裴钱出门闲逛的次数最多,不敢说次次满载而归,毕竟那会儿魏羡也穷,但也能保证小姑娘吃得小肚子滚圆,一路打饱嗝。
所以如今裴钱看待魏羡的嫡传弟子柴芜也是不一样的心态,柴芜现在喝的仙家酒水都是裴钱自掏腰包。
然后就是裘渎。
因为老妪先是观礼客人,而后才成了祖师堂供奉,所以先前她偷偷摸摸走了一趟旧龙宫遗址,在新任东海水君王朱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取出了龙宫旧藏。
除了三件压箱底的心仪物件是胡楚菱将来的嫁妆,其余她全部拿了出来,甚至都没给自己留下一件。
崔东山帮忙掌眼,估价六百枚谷雨钱。
由此可见,昔年一座大渎龙宫的家底之丰厚,财力之可观。
青同先前也主动找到崔东山,拿出了一件咫尺物,其内多是孤本藏书和秘宝,如果撇开几件山上重宝不谈,约莫相当于镇妖楼旧藏的一成家当。
所以按照崔东山的说法,种秋此刻直接报了个数字:“青同道友的贺礼,是一千二百枚谷雨钱。”
崔东山突然说道:“先生,庾谨自称愿意拿出五成家底当作贺礼。”
这还是钟魁帮忙从中斡旋,等于是帮胖子姑苏登门讨债来了,不然崔东山和小陌,一个只会坚决不承认有这档子事,一个只会说根本没出过海。
陈平安微笑道:“你才是下宗宗主,这种下宗事务问我做什么?如果真要我说点什么,五成实在太多,三四成就足够了。”
崔东山说道:“明白!”
最后便是刘聚宝和郁泮水这两位“土财主”了,半点不让人失望,称得上是出手不凡,一给就是一艘名为桐荫的大型渡船。
虽说算是皑皑洲刘氏和玄密王朝的共同贺礼,桐荫也不是风鸢这种堪称天价的跨洲渡船,但是品秩不低于翻墨,故而航线涵盖桐叶洲半洲山河,而且载货量还要胜出翻墨一筹。
对于青萍剑宗而言,这等于是打着瞌睡便有人递来枕头的好事,毕竟如今的浩然天下,品秩高的渡船实在是太紧俏了,有钱都买不到,只要有这类渡船,就等于拥有了一个财源滚滚的聚宝盆。
崔东山看了眼裴钱,小心翼翼说道:“除了桐荫渡船,刘聚宝和郁泮水都希望大师姐能够担任皑皑洲刘氏与玄密王朝的记名客卿,他们分别愿意一口气给出六百枚谷雨钱和四百枚谷雨钱。如果愿意当供奉更好,谷雨钱数量直接翻一番。而且他们承诺只是挂名,以后不用大师姐参加任何家族祠堂或是玄密王朝的京城议事,只需要每百年在皑皑洲或玄密王朝露个面就行了。”
陈平安无言以对。
刘氏真是财大气粗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用猜,桐荫渡船就是刘氏的家产,跟郁泮水没半枚铜钱的关系,说不定连那邀请裴钱担任记名客卿的一千枚谷雨钱都是刘聚宝一人掏的腰包。
所以说,有个“天底下最有钱”的有钱朋友就是不一样。
陈平安都想私下问那两位一句:“你们还收不收止境武夫了?”
要说刘聚宝和郁泮水,作为极其务实的生意人,当然不是有钱没地方花,此举是有一定私心的,徐獬与裴钱关系如此好就是一个明证。
当年在金甲洲战场,郑钱救下了众多山上练气士和王朝武将。
这位沉默寡言的女武夫虽说战功没有曹慈那么大,但是不知为何,所有金甲洲本土人氏都发现了一件怪事,好像郑钱与蛮荒妖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在从南到北各处战场上,她对敌出拳要比同样身为纯粹武夫的曹慈或郁狷夫更加凶残。
很多时候,郑钱简直就是有意虐杀妖族修士,经常一拳递出就是当场打碎对方的半截身子或半颗头颅,尤其是数位妖族地仙剑修,更是被郑钱专门腾出手来折磨。
曾经有一位传闻去过剑气长城半截城头炼剑的年轻剑修不幸被郑钱找到,于是就直接被她一手拔起头颅,一旁身为护道人的元婴妖族修士也被劈成两半。
金甲洲战场上,从谱牒修士到山下军伍,人人皆身负血海深仇,退无可退,故而所有人都在报仇。
但是郑钱出手帮忙报的仇,在金甲洲本土人氏看来,无疑是最为痛快的,没有之一。
可事实上,裴钱一个外乡武夫,之所以在金甲洲如此出拳,凶狠到近乎变态,纯粹就是她的一种无言泄愤:就是你们这帮蛮荒畜生,害得我师父无法返乡。
按照崔东山的那个谐趣说法,如今金甲洲每每提起先生,都会是一句:“哦,原来是那位郑宗师的师父啊。”所以先生和大师姐一起去别的地方不好说,但是在金甲洲,肯定还是大师姐要更吃香些。
简而言之,皑皑洲刘氏以后在金甲洲做买卖,有裴钱破例首次担任某个山头的记名供奉、客卿,就是一块极有分量的金字招牌。
裴钱说道:“可以,当供奉都没问题。但是谷雨钱,青萍剑宗和落魄山对半分。”
其实徐獬之前已经跟她提过这茬,但是她没有直接答应或拒绝,只说得问过师父。
崔东山马上就要小鸡啄米了,但是陈平安摇头说道:“这笔神仙钱,你自己留着。”
裴钱赧颜笑道:“师父,我一个习武学拳的,留着这么多神仙钱做什么?”
陈平安笑道:“师父说了算。”
裴钱哦了一声。听师父的。
营建渡口那会儿,趁着先生不在,崔东山曾经问过裴钱一个问题:“当年大师姐在金甲洲,是不是就没打算返回落魄山?”
裴钱沉默许久,只是喝酒。崔东山非要大师姐给个答案,裴钱这才给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只要师父不回落魄山,落魄山就不是我的家。”
言下之意,师父不在了,她的家就没了。只是这种话,崔东山至今都没敢说给先生听,怕被大师姐记仇,更怕先生听了伤心。
崔东山拍了拍手掌:“接下来还有第二场观礼,我们先休息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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