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显然对此并无异议,没有任何惊讶神色,能够适宜浩然水土的蛮荒宗门,数量稀少,恰好金翠城就位列其中。
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搬迁走金翠城所有的家当呢?再就是如何挑选修士?”
郑居中说道:“跟我走就是了。”
约莫是担心对方听不懂,郑居中笑着解释道:“整座金翠城已经被我炼化为本命物,为了瞒过托月山,不露出马脚,连累鸳湖道友,在这件事上,确实耗费了我不少时日。”
方才郑居中之所以会分心,是在考虑一件与双方议事离题万里的事情。
而这件事,郑居中只与崔瀺聊过。
双方的观点是差不多的,有灵众生,在修道之人的率领下,铺路搭桥,往天外走,是一条肉眼可见的出路,要将那些天外星辰作为桥梁或是“宗门飞地”,只要棋盘够大,就可以脱离胜负之争,减少整个既定天地的内部消耗,可能是以人族为首,与各族修士精诚合作,在那些天外星辰,拣选宜居之地,繁衍生息……
但是光有这条暂时难说是崭新“去路”还是老旧“来路”的通天道路,是远远不够的,以防万一,还得用某条前所未有的路径,“往内走”。
让天地众生皆有另外一种活法的,则是一条必须未雨绸缪早做谋划的退路。
绣虎崔瀺穷其学问,终于打造出瓷人一事,就是为了与郑居中,也是与三教祖师,证明这个“万一”的恐怖意外。
现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了,你们三位,总不好视而不见了吧。
郑居中笃定,人族若是既没有找到一条出路,又未能找出足可保全自身的退路,那么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毁灭。
就像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灵,毁灭于亲手造就出来的大地众生。
每一个我们不敢承认的自己,就是一头徘徊笼中的困兽,就是一尊高坐大殿的神灵。
绝大部分的所谓得道之士,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立教称祖,立教之根底是要做什么,称祖所求何事。
眼已不高,手自然更低,是注定伸手够不着“那道帘幕”的。
凉亭内的人,一个在想着金翠城的生死存亡,一个在考虑整个有灵众生的生死存亡,大概这就是差异了。
难怪玄都观孙道长会笑言一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猪的差距更大。
郑居中一挥袖子,收起凉亭内的那份异象,弯曲双指,轻轻叩击亭柱。
人间木作,以卯榫为关键。
在家门户,在外学塾,修行在山,靠何物来相互衔接人心?
郑居中站起身,微笑道:“我们都是一盏灯火,在天地间忽明忽暗。”
言行互为卯榫,人心共做灯火。搭建屋舍,抱团取暖。
之后郑居中率先走出月眉亭,带着清嘉散步于金翠城内。大雪时节,金翠城的殿阁极为壮丽,美若琉璃境界。
跟在郑居中身边的清嘉,无法施展道法,便一并隐匿身形了。
在那好似一处皇宫大殿的地方,有梳灵蛇髻的少女们,正在那儿踮起脚尖,伸长腰肢,手持长竿,敲打冰凌,坠地有一串碎玉声响,少女们的笑声,婉转如莺歌燕语。
走出宫殿,郑居中带着清嘉来到金翠城外的一条护城河边,河面宽阔,桥下结了冰,有许多孩子在上边飞奔嬉戏。
郑居中沿着河流一直往上游散步而去,来到一处河边堤坝,脚下的路由瘦长条石堆砌而成,遍地攒簇密集,石缝间浇筑糯米浆,再以铁锔和榫使劲夯实,如同鱼鳞层层叠叠,又如老者之瘦骨嶙峋。
郑居中这些年一直好奇,齐静春当年在骊珠洞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齐静春又到底看到了什么。
真正让郑居中觉得有意思的事,就是有人做到了不管他如何花心思依旧做不到的事情。
事情本身有大小之分,只是在郑居中心中,也不一定就有高下之别。
如果一枚山上的雪花钱,突然间只能在山下折算成一百两银子,天下形势又会如何?
又比如天地间突然所有的三种神仙钱都消失无踪了,事态又会如何发展?
听说崔瀺年幼时,有个家族长辈,不许他看那江湖演义小说和才子佳人小说。
也不许崔瀺下棋,因为觉得聪明人容易痴迷此道,白白消磨大好光阴,耽误治学,不务正业。
清嘉转头看着郑先生,片刻之后,她自顾自笑起来,壮起胆子开口问道:“先生,如何看待男女情爱一事?恕我冒昧,先生可曾有过心仪的女子?”
郑居中笑着摇摇头。
清嘉这辈子还不曾有过道侣,她也不觉得需要找个道侣,但是她有个极为宠溺的嫡传弟子,跟随闺中好友,大妖官巷的一个家族嫡出晚辈,还有一拨相熟的女修,一共乘坐一架极有来头的车辇,北游剑气长城。
据说虽未能成功登上城头,却遥遥见到了那位着鲜红法袍的年轻隐官,车辇还挨了一道雷法呢,没白跑一趟。
成功见着了那位名动天下的年轻隐官,让她们雀跃不已。如出一辙的观感,就俩字,真俊!
回乡之后,清嘉的这个嫡传弟子便痴心一片,好似魔怔了。
郑居中神色淡然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清嘉便不敢多问什么了。
郑居中缓缓而行,先前在那黥迹渡口,另外一个自己,与岁除宫吴霜降,双方确实见面了。
浩然天下白帝城,青冥天下岁除宫,是公认对宗门掌控力最强的两个地方,修士对各自宗主敬若神明。
当时郑居中开门见山说道:“吴宫主不该这么早来的。”
吴霜降微笑道:“破甑不顾。”
可既然吴霜降来了,也就意味着绣虎在某种程度上开始收网了。郑居中会按照事先约定出手一次。
吴霜降当时就看着剑气长城的天幕,一轮明月被拖拽去往青冥天下,随口问道:“好像打不起来?”
郑居中说道:“因为陈平安还是不够心狠。”
最终陈平安的那个选择,也不算太过让人意外。
白玉京三掌教陆沉,差点死在一个死人手上。
青冥天下,天地中央,一山独高闰月峰。
与林江仙在山路上边分别,碧霄洞主只留下戚鼓一人,带着刚来这边拜山头的嫡传弟子王原箓,和那个道号金井的烧火小道童,一起离开闰月峰,去往明月皓彩中的简陋道场。
作为收徒礼,老道士拿出了一件巴掌大小的宫殿袖珍模型,丢给王原箓,又瞥了一眼小道童,道:“此地归属王原箓。金井,只要王原箓没意见,你将来可以在里边修行炼丹。”
至于拜师礼就免了,王原箓当然巴不得没有这套山上的繁文缛节。
王原箓双手接过那座来历不明的“仙宫遗址”,珍稀异常,毋庸置疑。
小道童谨遵老爷法旨,不敢有任何怨言,各人有各命,既然羡慕不来,何必羡慕……他娘的,瞧着真眼馋啊。
老道士不理睬两个各怀心思的家伙,自顾自走入屋内,只是让金井继续盯着那炉子丹药的火候,顺便让他传授王原箓一门炼丹道诀,能教多少,能学多少,各凭本事。
王原箓将那件重宝收入袖中,落袋为安再说,这才开口问道:“金井师兄,此物来历,给说道说道?”
看在那一声“师兄”的分上,小道童白眼道:“听没听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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