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朱璇内心微动,皱眉道:“所以徐隽当年才会……必须死一次?类似以鬼物英灵之身成神?难不成这些都是朝歌和两京山的布局?”

吾洲笑了笑:“可能是朝歌早有预谋,也可能是她误打误撞,更大可能,还是她在闭关期间看到了一种让她可以顺势而为的时机,说不定她的合道契机所在,不在己,而在某种天时。就是些猜测而已,我不擅长算卦,你下次遇见那位陆掌教,可以自己问问他,他历来精通此道。”

如果撇开过程不谈,只看结果,赤黄连两藩,君有喜。

原本身为一对死敌的大潮宗与两京山,摒弃前嫌,双方精诚合作,当然属于双赢,那么徐隽一人身兼两宗之主,更是占尽了天大便宜。

紫宫和而正,则致凤凰,颂声作。是说那场联姻,是说两京山女祖师朝歌与徐隽结为道侣,女冠朝歌绝对不会白忙活一场。

紫宫星盛即吉昌,内辅强。

当然是说如今的两京山和大潮宗合拢之后,势不可挡。

那么一旦紫宫旗直者,就是天子出,亲自率将兵,随后紫宫大开,便是天下兵起之态势。

吾洲说道:“我们这些修道之人,除了破境一事,还是有很多事情可做的,尤其是修行碰壁,打破不了某个瓶颈,总要找点事情做做,就像我,此次出山,不也走到了这里。”

三教一家,儒释道加上一个兵家,三教祖师散道,此消彼长,那么兵家崛起,大势不可挡。

从蛮荒天下入侵浩然天下,再到浩然天下反攻蛮荒,反观如今的青冥十四州,何尝不是乱象横生?兴许稍微给点火星,就是野火燎原之势。

席卷天下的战事,不管打来打去,不论谁输谁赢,最终是谁得利?

自然是兵家祖庭之外,那一小撮躲在幕后的某些得道之士,坐享其成,窃据气运。

其实兵家内部,存在着一场无形的大道之争。

所以当初中土文庙圣贤,以“功业无瑕”作为理由,变动武庙七十二将陪祀神像的位次,绝不是简单的书生意气,而是有深远意义的。

周密如果,不是如果,这家伙是一定在人间留有后手,那么就有几种可能性,帮着已经登天而去的那个周密,上下呼应,里应外合。

比如周密曾经在人间留下一具隐蔽的分身,要么是剑修,保证将来有机会跻身十四境纯粹剑修,要么就是能够浑水摸鱼的兵家修士,然后就是所有的……其他可能。

毕竟周密的想法,一般人还真猜不到。

只是剑修一途,得利最多,但是风险最大,因为浩然天下少了一位人间最得意的,但是青冥天下的玄都观,却多出了一位已经是剑修的白也。

好个白也。等于先后两次坐断津流,仅凭一己之力拦阻周密的去路了。

朱璇诚心问道:“我能否为前辈做点什么?”

吾洲哑然失笑。

朱璇自知失言。她都能做到的,吾洲又岂会做不到?

吾洲笑着捏了捏朱璇的脸颊,道:“好意心领。”

朱璇欲言又止。

吾洲摇头道:“那把破阵,你不会给,我也不会要。”

先前朱璇招徕戚鼓担任供奉,她给出的条件,就是从皇室密库中取出这件神兵,暂借给戚鼓使用,期限三百年。

事实上,这件神兵,曾是一件定情信物,正是吾洲早年亲手送给鱼符王朝的开国皇帝的。

吾洲是需要收集神兵,用来继续合道,多多益善,唯独这一件,吾洲没什么想法。

如今青冥天下记录在册、有据可查的,连同破阵在内,总计有十八件神兵遗物。

都是来之不易的珍稀之物,只有极少数神兵,才是在登天一役中遗落在青冥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白玉京天仙一次次涉险远游天外,从那古战场遗址、神灵尸骸化作星辰之地挖掘而出,或是从光阴长河的破碎秘境中捞取而来。

其中品秩最高的两件,一件珍藏在白玉京碧云楼,是一副封禁数千年的远古甲胄。

另外一件,就在吾洲身上,或者说她本身就是,因为准确说来,此物早已是她合道的一部分。

她在年少修道时,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远古十二高位神灵之一“铸造者”的一部分本命神通。

吾洲亲手铸造、锻炼出来的半仙兵,早就超过了双手之数,这还只是被青冥天下山巅修士勘验根脚的,至于仙兵的数量,除了吾洲自己知晓具体数目,外界就只能胡乱猜测了。

所以吾洲是当之无愧的数座天下第一炼师。

当年参加徐隽和朝歌的婚宴,同坐主桌,吾洲便以心声问过余斗一句,结果被对方直接拒绝了。

吾洲给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诚意,只要碧云楼取出那件甲胄,交由她炼化,那么她可以帮助白玉京,在未来解决掉某个隐患,至于这个隐患是哪个州,或是某个人,都由白玉京决定,只要给个消息,她就帮忙摆平,愿意不惜代价。

但是那个道老二根本不为所动。多半是打算留给那个道号山青的道祖关门弟子,作为将来担任某城、某楼之主的贺礼吧。

之后十五件有据可查的神兵,其中就有岁除宫吴霜降的那把佩刀,上古行刑台遗物之一的斩勘。

在余斗这边无果,其实并不算太过意外,白玉京家大业大的,道老二又是那么个脾气,只是吾洲微微皱了皱眉头,若说道老二拒绝这桩交易,还算合情合理,为何岁除宫也是这么个态度?

一把狭刀斩勘,不算品秩太高,吴霜降自己又不用,为何不愿点头?是要摆在岁除宫里边吃灰吗?

吾洲先前秘密去往鹳雀楼,同样给出了一个自认极有诚意的交易条件,不承想还是落了空。

吾洲有过一番大道推演,只是都未能绕过“吴霜降”,对方显然是在故意拦路。

毕竟演算推衍一途,吾洲自认确实不算精通,只能算是入门而已。

这类神兵,最大的古怪之处,就是练气士想要将其炼化,可谓千辛万难,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那孕育出生灵的四把仙剑,哪怕道法高如余斗,也只能是让其认主,却始终无法炼化为本命物。

练气士侥幸得手某件神兵,若是自身修为境界不够高,或是道心不够坚韧,很容易心性变迁,跟随那件神兵的本命神通,发生微妙变化,最终就像被鸠占鹊巢一般,酿成大祸。

轻则伤及大道根本,重则走火入魔,迷失心智,性情大变,走向一种极端,比如变得杀心极重,且不可抑制。

青冥天下历史上,这类毫无征兆的祸事,光是白玉京那边有明确记录的,就有将近二十起之多。

但是最奇怪的地方,在于如果被纯粹武夫得手,那就是如虎添翼,用起来十分顺手,几乎没有什么后遗症,甚至可以淬炼体魄,有点像是本命飞剑之于剑修,天然互补。

汝州林江仙,闰月峰辛苦,并州女国师白藕,这三位止境武夫,天下武道前三的大宗师,刚好人手一件神兵。

紫气楼姜照磨好像也有一件品秩一般的神兵,属于他的前身旧物了。

反观练气士,手握神兵,都需要小心再小心。

曾经有一位飞升境大修士,差点就手持神兵,彻底打开天外天屏障禁制,足可成为一条让化外天魔来到青冥天下的通道。

余斗离开白玉京,仗剑远游,也差一点就要砍掉这位大修士的头颅。

还是大掌教亲自出手拦下双方,再补上窟窿,然后将那位老修士带回白玉京青翠城,跟随大掌教修道数百年,才好不容易恢复一颗澄澈道心,之后担任神霄城城主。

大掌教寇名,曾经担任函谷令。早年道祖骑牛过关之初,寇名夜观星象,勘破天机。

相传道祖传授五千言,寇名注解出一部《西升经》,为楼观派一脉推重,尊奉为首经。

吾洲笑道:“有可能会去一趟蛮荒天下。在那边,有个老不死的,刚刚醒来没多久,不凑巧,他与我起了一场潜在的大道之争。”

吾洲取出一只荷叶杯,自行酒水满溢,酒香扑鼻,她也不忙于饮酒,只是轻轻拧转,略带几分伤感,自嘲道:“回头看故人长绝,可以叙旧之人寥寥。”

神霄城的上任城主,也就是那位差点酿下大错的老修士,真名姚可久,道号拟古。

他曾与地肺山高孤之流,是一个辈分的白玉京之外道官。

而神霄城与玄都观,都拥有一座桃林。

姚可久也是极少数能与玄都观孙怀中做朋友的白玉京道官。

他并非出身白玉京嫡传,而是半路转投的白玉京。

他犯过大错,如果不是大掌教寇名拦阻,早已死在余斗剑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将功补过的改错机会了。

寇名当年将走火入魔的姚可久带回青翠城道场,之后让姚可久担任神霄城城主,其实非议不小。

因为信不过姚可久,或者说是信不过这位飞升境修士的道心,甚至猜测这位道号拟古的白玉京城主天仙,其实与化外天魔无异了,只是这些非议被大掌教帮忙镇压下来。

所以不少白玉京道官,那么些年,对整座神霄城都观感不佳,一直冷眼旁观,好像就在等着姚可久重新犯错。

姚可久慢慢积攒功德,终于在白玉京那本唯有三位掌教可以翻看的簿子上边,还清了债,一笔勾销。

那一天,姚可久独自离开白玉京,去遥远家乡的市井酒肆,请自己喝了一顿酒,自饮自酌。

就像个市井百姓,闷头做事,辛苦还债多年,无债一身轻,终于可以痛快喝酒了。

那份心酸过后的惬意,不足为外人道也。

姚可久喝着市井劣酒,如鱼得水,优哉游哉,好似修道以来,从未如此轻松。

酒肆外边,滂沱大雨,姚可久一边饮酒,一边转头望向外边,如观雨战。

正身直行,众邪自息。

姚可久神色怡然,反复默念两字:心乡。

先后有三人,从雨幕中走入铺子,落座与老道士同桌共饮。

一个是孙怀中,一个是陆沉,还有一个是高孤。

三人其实事先都没有打招呼,属于不约而同,刚好坐满一张酒桌。

大概修道之人,不只有修行事。

最终,姚可久选择去了剑气长城,是那坐镇天幕的三教圣人之一。

他没能回来,可能是就没想着回来。

一个人的离乡远游,就像一场两手空空的搬家,只是在心中搬走了整个故乡。

吾洲和朱璇,两人行至山顶“洗脸盆”内,见那溪涧之上,架有一座单孔的小巧石拱桥,此桥看着不起眼,名号却极大,名为回龙桥。

桥对面,便是那座被鱼符王朝严密护卫起来的山神祠,规格极高,屋脊铺满碧玉琉璃瓦,如能拘押云雾,好似积雪一般,铺在屋脊之上,却是缓缓流动的。

朱门赫赫,两扇大门,如灿然日光凝聚不散之所,又有丹朱点染。

形势巍峨,山根稳固,祠庙控扼万里大渎之水脉,生杀威灵,庙神总掌四方之祸福。

祠庙旁有一棵古老樟树,极为神异,高百丈,围十尺,古木夹日月,岁久空深根,枝叶繁茂,敷张如帐,上有玄狐与黑猿,将樟树作为道场。

吾洲仰头瞥了眼樟树,幽幽叹息一声,来一回,老一回,人与树皆是。

此树在青冥天下极负盛名,因为传说这棵万年老樟树,虽然始终未能孕育出灵智,但是主四州气运,斫之可占四州吉凶。

樟树分出四枝树杈,每枝各主一州诸国运势,让四位护法力士持斧劈砍枝丫,若斫之复生,其州有福;若是树枝多年未能痊愈,无法恢复原貌,则州伯有病,意味着一州山河存在隐患,那么各国君主就可以颁布罪己诏了;可如果那树枝积岁经年不得复生,其州灭亡!

鱼符王朝此次以国主朱璇担任主祀,举办一场道教斋醮中规格最高的普天大醮,其实就等于是一张“关牒”,成功举办这场大醮,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帮助鱼符王朝和雍州,甚至是天下四州勘验福祸。

虽说此山和祠庙都属于鱼符王朝辖境,照理说,鱼符朱氏想要如何处置老樟树,外界都没办法指手画脚。

可事实上,鱼符朱氏先帝,在位五百年,再加上上任君主的三百年,足足八百年岁月,都不曾举办普天大醮了。

有两个关键原因,一内一外。

前者是鱼符朱氏两位皇帝陛下都“自认德不配位”,不敢轻易泄露天机,因为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反受其殃。

而后者,所谓的外部压力,当然是鱼符朱氏需要看白玉京的脸色了。

吾洲问道:“你打算砍几个方向的枝条?”

只砍老樟树一枝,毫无问题,反正是福是祸,都算鱼符朱氏咎由自取。

可若是砍伐两枝,比如加上沛州方向的枝条,若是枝条复生,也就罢了,可要是枝条创伤不愈,你让沛州大大小小百余国的皇帝君主,如何自处?

真去下一道罪己诏吗?

可问题当真只是一道罪己诏的小事?

万一,一个不小心,出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沛州的道官不得暴跳如雷?

人人自危,暗流涌动,可能原本没啥事情,都要硬生生搞出点事情来了。

朱璇眼神坚毅道:“劈砍四枝。”

吾洲率先走上石桥,斜靠桥栏,慢饮杯中酒,瞥了一眼身边同行的年轻女子,是个大美人,天然妩媚。只是看似有花的态度,实则有雪的精神。

真的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啊。一往无前,百无禁忌。

要知道先前那场河畔议事,十四境大修士当中,吾洲是第一个提出要去天外做掉周密的人。

青冥天下的顶尖战力,从古至今,从无阳盛阴衰的嫌疑。

除了道号太阴的吾洲,她此次现世,已经验证了外界揣测她早已跻身十四境的那个猜想。

白玉京南华城的第一副城主,一向被尊称为魏夫人,道号紫虚,青冥天下女元君第一尊。

还有玄都观那位闭关极久的女冠,道号空山的王孙,她在同门师弟孙怀中崛起之前,是当之无愧的道门剑仙一脉执牛耳者。

两京山开山祖师,道号复勘的朝歌。

此外天下武夫前十,除了白藕,还有两位是女武夫,只是武评名次与问拳事迹,都不如白藕那么高和显赫。

而白藕跻身前十之列后,她每次找人问拳,都会故意绕开女武夫。

吾洲手持荷叶杯,轻轻拧转酒杯,她眯着眼望向那座祠庙。

如果吾洲没有猜错的话,昔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共斩”之一,如今就在这祠庙内。


  请收藏:https://bmpbook.com

(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