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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落魄山。

年夜饭之前,暖树已经忙碌了一整天。

今儿一大早,天还没蒙蒙亮呢,粉裙女童就将落魄山上所有的宅子给打扫了一遍,忙完之后,再挽着个竹篮,与朱老先生一起走下山去。

到了山门口,暖树先与仙尉道长打声招呼,再将那枚龙泉剑宗的剑符悬在腰间,这才御风去了小镇。

除了老爷在泥瓶巷的祖宅,暖树还要去小镇最东边的那栋宅子,郑先生远游未归,房子空着很久了,而且今年刘羡阳不在家乡过年,带着余姐姐去了龙泉剑宗新址,所以刘羡阳早早就将钥匙留给了落魄山的小管家暖树。

与老朱先生一起忙完这些,也就到了下午,就得帮着老爷去上坟,竹篮里边,除了搁放一把香,还有一只白瓷盘子,里边搁放几片豆腐,一块肉,糯米糕点,都是朱老先生在山上早就准备好了的。

虽说老爷家乡这边,一直有那女子不上坟的讲究,但是朱老先生说没事的。

以前裴钱和小米粒在山上的时候,她们一贯是形影不离的,会一起忙碌,只是今年她们都去了桐叶洲仙都山。

随后,暖树重新回到小镇,开始在泥瓶巷祖宅贴春联、“春”字和“福”字。

之前在征得老爷同意后,暖树也会帮隔壁宅子换上新的“福”字和春联。

之后,再与朱老先生一起御风返回山上继续忙碌。朱老先生开始系上围裙,在厨房里边忙碌起来。

明天就是正月初一了,按照老爷家乡的规矩,家家户户都会立起扫帚,休息一天,什么事情都不做。

不然,按照小镇的老说法,明年一年到头都会很劳碌的。

莲藕福地那边,狐国之主沛湘,水蛟泓下,在今天开饭前,都被朱敛喊来了落魄山上,大过年的,总不能冷冷清清的。

还有那个风吹日晒雨淋都绝不怠工的新任看门人,仙尉道长,也早就屁颠屁颠上山来蹭饭喝酒了。

以后谁都别跟我抢这个职务,对不住,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我挪窝。

做人要讲点良心,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剑仙,就是武学宗师,再不然就是修道有成的神仙老爷,看门这种小事,有脸跟我抢?!

谁,有本事站出来,来来来,跟我当面对峙一下,道爷我二话不说……就去找陈山主帮忙主持公道。

仙尉早早上山,老厨子要做那顿年夜饭,仙尉就帮着小暖树一起架梯子贴春联。

有手有脚的,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仙尉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再说了,道爷我慧眼如炬,岂会看不出小暖树在陈山主那边,是怎么个分量?

又得说一句,小暖树可是经常带些糕点吃食的来山门口,两个小食盒,装满的那只带下山,空的那只带回山。

人心都是肉长的,仙尉道长心里暖啊。

这么多年漂泊不定,受尽白眼,没少吃苦,要是人生阅历能够如旧账簿一样被翻开,上边一页页所写的,可不就是没钱,穷得叮当响,又涨价了,别说是住不起仙家客栈,连那儿的大门都不敢走近,在那仙家渡口的铺子里边,只敢看不敢摸,经常被人瞧不起,也不能全怪他们……总之满篇就是三个字“没奈何”。

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的地儿,本以为寄人篱下,夹着尾巴做人便是,混口饭吃嘛,哪有不受气的?

不承想在这边,还真就半点不委屈人,都说“世味年来薄似纱”,不承想我仙尉反而转运了,但凡以后小暖树被谁欺负了,受了一丁点儿委屈,老子虽说不擅长打架,但是肯定第一个开骂。

尤其是粉裙女童那句一语双关的言语,听得道号仙尉、真名年景的假道士,差点当场落泪。

“今年我们家年景好,希望明年年景更好啊,相信肯定会更好的!”

朱敛还喊来了后山那边,如同一双璧人的曹氏少年少女。

大伙儿吃了热热闹闹的一顿年夜饭,处久了,那对来自大骊上柱国姓氏的璧人,也不再如刚上山时那般拘谨了。

岑鸳机,去了州城自己家中。

骑龙巷那边,朱敛就没有喊人了。

石柔已经把那边的铺子,当成一个家了。

裴钱的大弟子,那个小哑巴,也不太乐意来山上这边,刚好可以跟隔壁铺子的崔花生,给自己取名为箜篌的白发童子他们,一起吃顿年夜饭,又可以凑成一大桌子了。

吃过年夜饭,朱敛与暖树一起收拾碗筷,沛湘倒是想要插手,结果挨了某个薄情郎一记瞪眼,只得作罢。

之后就是守夜了。

小镇那边,老人们走的走,搬的搬,如今已经没有几户人家有那问夜饭的习俗了。

小暖树要去竹楼一楼守夜。其实也不算孤零零的,粉裙女童坐在火盆边,莲花小人儿趴在她的脑袋上,一起看书呢。

仙尉吃过饭,急匆匆下山去了,也是一边守夜一边看书。

上一任看门人郑大风留下了一座“书山”,仙尉不由得感慨一句,学海无涯,书中自有颜如玉。

那位尚未见面的大风兄弟,吾辈风流楷模,真乃神人也。

既然来都来了,泓下就去了黄湖山,在那水府与云子一起守夜。

朱敛的院子里,藤椅上垫了一条老旧毯子。

朱敛坐在一旁的竹椅上,拎了个手炉,让沛湘躺在藤椅那边。

沛湘舒舒服服躺着,双手轻轻叠放,笑着眯起一双秋水眼眸,随口说道:“吃完年夜饭,再跟人一起守夜,真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朱敛笑道:“等到新鲜事不新鲜了,还能照旧,才算是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沛湘侧过身,双手叠放,脸颊贴着手背:“反正四下无人,给我瞧瞧呗?”

沛湘见那家伙不搭话,装聋作哑,便与他说道:“保证不动手动脚,就是过过眼瘾。”

朱敛目不斜视,微笑道:“嫖我呢?”

沛湘气呼呼,瞪眼道:“说啥呢,恶心我就算了,哪有你这么恶心自己的人。”

朱敛呵呵一笑。

沛湘柔声道:“颜放,你给我随便说个故事吧。”

朱敛笑呵呵道:“又来?”

沛湘埋怨道:“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正经的?这可就得说一说祖师西来意喽,浩然天下万年以来,那么多的佛门龙象,也才出了一本经书呢。”朱敛想了想,娓娓道来,“沛湘,你应该知道,浩然天下的禅宗初祖,其实在西方佛国,用我们这些俗子喜好的论资排辈,其实是第二十八祖。嗯,一脸迷糊的,看来你是不知道了。以前我在福地家乡,看到过一本神魔志怪小说,作者佚名,初看呢,书中看似崇佛,实则是贬佛,至于如今回头再看呢,就不好说了。大概是说一位中土僧人,立下宏愿,去西方佛国求取真经,一路上经历了重重劫难,最后在佛祖那边,被后来的禅宗初祖、二祖刁难,给了无字经书,那位僧人便用身上的贵重之物,重新换取了‘真经’。我那会儿还是个少年,不谙世事,读书不多,看到此处,恨不得将那个可恶的‘佚名’揪出来打一顿,只觉得老子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快看到了一本书的末尾,你这个编故事的,到头来就给我看这玩意儿?等到我人到中年,才发现此中意味,不可谓不悠长啊!那位僧人最早得到了无字佛经,当真是假?后来的有字真经,当真是真?须知禅宗一脉,正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哪。只是等到我年岁又添,就又有了疑问,莫不是此僧当时就已看破此难,只是因为觉得一人成佛,不如众生成佛?对于一般人而言,可能还是需要一些次第和阶梯的,如那铺路搭桥的作为,所以你看啊,后世那禅宗不就有了六祖之位的正统之争,分出了南宗顿悟与北宗渐悟两脉?虽然也说那‘人有南宗北宗之分,法无南宗北宗之分’,只是到底还是分出了个顿渐之别。听说浩然天下某个叫‘武林’的地方,南屏山下有座千年古寺,匾额上为‘具平等相’四字,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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