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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陈平安当年才会被师兄崔瀺折磨得,只差一点,就要心境彻底崩碎了,如果贫道没有记错,他曾经对顾璨说过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当然,当年看着差不多的俩孩子,李槐与顾璨的秉性,究其根本,还是很不一样的。两个同龄人,瞧着同样是胆小,顾璨是因为知道自己力气小,李槐则是只敢窝里横,因为他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从小就知道亲人的好。顾璨和李槐,就像两种人生:一种是过去极不美好,想要把未来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一种是贫寒之家,看似生活不易,其实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是一件极其难得的幸运事,所以未来就要维持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

“所以一旦李槐被你牵引道心,变成一个让陈平安心目中那位齐先生会感到失望的人,你会死的,一定会。”

“你自恃境界,其实一直看不起一个境界不高的年轻隐官,殊不知,其实陈平安从第一天得知你成为李槐的扈从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帮你准备了一本册子。等到他参加文庙议事,在那鸳鸯渚,你以为是自己在抖擞威风,心中颇为自得,陈平安却是一直在冷眼旁观。所以今天到了娄山,才与你说几句开诚布公的言语,免得……将来他打死了你,桃亭前辈还觉得委屈。”

陆沉哀叹一声,伸出手指,点了点这位黄衣老者:“先前贫道蹲在路上,骂一块石头是绊脚石,你当贫道是吃饱了撑着随便说说的?还有那句‘人吃热饭狗吃热屎’的怪话,你这会儿嚼出余味来了?唉,桃亭前辈你想啥呢,这表情……可就误会贫道了啊,贫道又不是说吃热屎嚼出啥余味,贫道是说话里有话,言外有意,如贫道这般身份的道人,说话聊天,总不好直不隆咚,多少得带几分玄妙意味,才与身份匹配哩。”

嫩道人脸色尴尬,只得昧着良心说道:“陆掌教是善玄言者,既风趣,又意味悠远。”

陆沉呵呵一笑,转头望向凉亭外的山水景象,道:“如果我们将一山一水和每个人,都视为一篇文章里的每一个字,那么你们就错过太多了。贫道修行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成为‘无过错’的道士,但能够接近无错的,屈指可数,陈平安能算一个,当然他还是最年轻的那个,暂时也还是道法最低的那个。”

嫩道人小心翼翼问道:“陆掌教为何愿意提点我一番?”

陆沉哀叹一声:“你一个飞升境大修士,不也是个字?还是那么大个字,杵在贫道眼前,贫道岂能错过?”

人难无过错,人生多错过。

错过事,错过人,反复思量,都是过错,过去的错。

陆沉神色忧愁不已,几次抬头看天,想着是不是可以不告而别,溜之大吉。

即便注定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可只要躲得过初一,不就等于多出十四天的安稳日子了?

梦粱国的年轻皇帝黄聪,复姓纳兰的水神娘娘,梅山君,依旧一坐两站,待在凉亭内。

黄聪倒是希望他们俩随便些,但是两尊山水神祇,依然恪守君臣之礼。

其实这在山水官场是不常见的事情,一国五岳山君,与国境内的第一高位水神,遇见了皇帝君主,根本无须如此。

但是作为前朝武将英灵出身的梅山君,从心底就认可这位年轻皇帝。梅山君都不肯落座,与之金玉谱牒品秩相当的纳兰玉芝也就只好奉陪了。

突然冒出一个年轻道士,纳兰玉芝手指悄然掐诀,笑道:“胆子不小,私闯宅邸。”

只见陆沉开始装疯卖傻:“啊?小道莫非走错门啦?这都行,看来小道与这位姐姐是有缘分的。”

头戴鱼尾冠,那就是神诰宗的授箓道士了。

在宝瓶洲,没谁敢这么不把神诰宗的金科玉律当回事,假冒神诰宗道士。

梅山君瞥了道士一眼,以心声说道:“陛下,这个道士确实来自神诰宗,因为身后悬有一盏灯笼,写有秋毫观秘制的字样,是那种有师门祖荫庇护之人,看上去只是个龙门境修士,其实是位金丹地仙,不过应该刚刚结丹没几年,气象不稳。”

纳兰玉芝皱眉道:“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为何一点气机涟漪都没有?”

梅山君冷笑道:“鬼知道。”

黄聪示意他们不用紧张,来者是客,这些餐霞饮露的山上修士,仙风道骨的,是多数,可那性情古怪的,术法偏门的,喜好游戏人间的,也为数不少。

“既然来错了地方,贫道就将错就错了。”陆沉蹭蹭蹭地跑上台阶,一个站定,双手负在身后,低头看着胜负分明的棋局,点头道,“执白一方,是位顶尖高手啊。”

那位水神娘娘伸手抵住眉心,这厮道法高低不去说,臭棋篓子是肯定的了。

黄聪依旧气定神闲,笑问道:“敢问道长,为何有此说?我怎么觉得黑棋是稳赢?”

执白一方,正是黄聪自己。

“下棋是世间最没劲的一件事了。赌高有输,棋高无输嘛。”年轻道士一手拈白子,一手拿黑子,帮着放在棋盘上,噼啪作响,清脆悦耳,一边落子棋盘上,一边微笑道,“赌桌上,除非是出老千,否则任凭你是绝顶高手,碰着手气不顺的时候,或是碰到了刚入行的雏儿,对方运道好,比如丢个骰子,次次六六六,高手也总有输钱的时候。但是弈棋一道,高手偶有漏着、昏着、低手,总是棋术尚未达到化境使然,即便如此,遇到高手劲敌,棋差一着,所差不过一子半子,绝对不会棋枰之上,黑子尽死,白子全活。”

“至于那些真正的弈棋高手,面对棋力弱的,绝无输的道理。比如绣虎崔瀺,又比如郑居中,再比如……”陆沉挺直腰杆,扯了扯道袍衣领,“就是贫道……”

略微停顿,陆沉才继续说道:“的师兄了。”

那位水神娘娘嗤笑道:“崔国师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随便喊的?”

陆沉摇头笑道:“名字不拿来喊,还能做什么呢。咦,这棋局走势,怎么跟贫道预料得不太一样。”

结果亭内三位,见那厮伸手一抹,把棋局完全打乱了。

“贫道把先前那些话,全部收回来,哈哈,都收回来。”

黄聪忍不住笑道:“道长是个妙人,敢问尊号?”

“神诰宗秋毫观,陆浮,暂无道号,祁天君都见不着贫道几面的。”

纳兰玉芝掩嘴笑道:“有道理,祁天君见不着陆道长几面,当然陆道长就见不着祁天君几面了。”

陆沉笑嘻嘻道:“这位姐姐,说话真好听,嗓音脆脆的,好似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又善解人意,真是金声玉韵、蕙心兰质的一朵解语花呢。”

“咦,看姐姐的装束,似乎与贫道一模一样,是那苏子的仰慕者。”

“巧了不是,贫道曾经侥幸与苏子一路同游数月光阴,诗词酬唱,论道说禅,不亦乐乎。”

黄聪咳嗽几声,都不知道怎么劝说这位陆道长,说话也别太不见外了。

纳兰玉芝调侃道:“哎哟喂,这算不算是狗过门帘——靠嘴?”

陆沉半点不恼,反而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言语:“早知道我就让某位前辈跟着来这儿了,那才应景。”

梅山君脸色紧绷,以心声道:“陛下,我忍不了,能不能下逐客令,将这厮赶出去?”

“别介啊,人间那道逐客令的开山鼻祖,贫道也是与之颇为熟稔的……”

梅山君内心一震,这道士,竟然能够窥探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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