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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那个叫青同的“女修”,她自称来自桐叶洲仙都山,就全无头绪了。

“运去金如铁,时来铁似金。这黄粱派遇到了好时节,又算打铁自身硬,至少三五百年内,高枕确实可以高枕无忧了。”

陆沉双手笼袖,仰头望向娄山祖师堂那边,以心声笑嘻嘻道:“听说黄粱派的当代掌门高枕,还是一位剑仙?高掌门的这个名字取得好,真好。等到贫道回了青冥天下,哪天相中了个修道坯子,打算收为嫡传,定要为他赐下一个道号,就叫‘无忧’。还要告诉他,或者是她,将来若是修道有成,能够远游浩然天下,必须要来黄粱派做客,与那个名为高枕的剑仙道谢几句。”

陈平安斜了一眼陆沉。

陆沉有样学样,斜视青同。

青同倍感无力,我是比不了你们两位,可我又不是个傻子。

青同当然也听出了陆沉的言下之意。

陆沉回到青冥天下后碰运气、看眼缘新收的嫡传弟子,这个未来会有个“无忧”道号的练气士,即便修道路上无比顺遂,破境一事,势如破竹,可是此人想要跨越天下远游,那么至少得是飞升境大修士,然后才能来到此山,亲眼见到高枕,亲口与之道谢,这也就意味着,黄粱派的高枕必须等得到这一天。

而一位修士,想要成为飞升境,至少得耗费光阴上千年,甚至是两三千年,就算此人是白玉京三掌教的嫡传,根骨好,当师父的陆沉也愿意亲传道法,再将机缘和天材地宝一股脑儿往他身上堆,那也得一千年,怎么都该是一千年以后的事情了。

就说那位纯阳真人,不也说了一句“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吕喦所谓的“得道”,是指自己结丹,而那不曾祭出飞剑的八百载寒暑,则是说证道飞升之前的修行岁月。

如剑气长城宁姚、蛮荒天下斐然之流,终究是一座天下独一份的孤例。

由此可得,剑修高枕的修道岁月,不会短了。想必这位结丹一事都算极为坎坷的黄粱派当代掌门,以后会别有一番造化。

陆沉笑道:“董三更他们几个呢,被你忘掉啦?还有近在眼前的隐官大人,你都敢视而不见?”

青同惴惴不安,陆掌教是不是在暗示自己,除了这位近在眼前的陈隐官,还有个远在天边的郑先生?

陆沉直翻白眼:“青同道友,你聪明过头了。”

陈平安提醒道:“稍后到了山上,你别闹么蛾子。”

陆沉笑呵呵道:“贫道但凡出门,一贯与人为善。”

陈平安一笑置之。

陆沉问道:“你说高枕会不会兴师动众,喊了全部祖师堂成员,闹哄哄一起拥到山脚来接驾?”

倪元簪笑道:“黄粱派怎么说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仙府,又不是那市井坊间,好似县太爷进了乡野村落,必须敲锣打鼓才显得礼数隆重。”

陆沉突然咦了一声,揉了揉下巴:“这都行?果然是道无高下之分、法无远近之别啊。”

除了玉璞境的倪元簪,依旧浑然不觉,陈平安和青同,都察觉到山中生出了一份玄之又玄的道法涟漪。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是桃亭找到了一条道路?”

陆沉点点头:“不过离着‘言下大悟’这种境界,还差点意思,这位桃亭道友,目前只能说是找到了一种可能,再不用心生绝望,混吃等死。”

青同轻声说道:“陈平安,先前既然是纯阳真人亲自开口,让你去找那部直指金丹的道法剑诀,方才我们都路过了,为何不去看一眼?”

陆沉忍俊不禁:“青同道友只管放心,贫道不会与隐官大人去抢这桩机缘的。”

哟呵,“女”大不中留哩,这么快就胳膊肘拐向隐官大人啦?也对,都是仙都山的客卿了。

陈平安说道:“已经在看了。”

娄山之上,一处极为雅静的小院凉亭内,掌门高枕正在与一位文士模样的年轻男子下棋。

与高枕对弈之人,正是梦粱国皇帝黄聪,身后站着一个水运浓郁的宫装女子,与一位道气深厚的魁梧老者。

一国之君,在大年三十这天,却不在京城宫中待着,好像还是梦粱国历史上头一遭。

要知道一位君主,在这个时节总是最忙碌的。

用黄聪自己的话说,就是躲清闲来了。

不过这位年轻皇帝确实一心向道,亲近道门,反观如今作为梦粱国顶梁柱的云霞山,由于修行路数更近佛法,所以即便是更换山主这种大事,皇帝陛下也没有打算亲自过去道贺,只是准备让礼部尚书上山观礼。

黄聪看着棋盘上的局面,拈起一枚棋子,视线游移许久,始终举棋不定,自嘲道:“看来宫中的那些棋待诏,与山上精于弈棋的神仙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高枕微笑道:“他们也可能是故意输给陛下的。”

显然在皇帝陛下这边,高枕没什么君臣忌讳,更不会说那什么“我是一国山上弈棋第一人,陛下是一国山下弈棋无敌手”的客套言语。

黄聪笑着点头:“有可能。”

当然不是因为高枕作为一位金丹境的剑修地仙,便自视甚高,觉得足可傲视王侯了。

可能在几十年前,宝瓶洲除了大骊王朝之外,大多是如此做派,等到大骊宋氏一国即一洲,尤其是立碑群山之巅,这种局面就已经为之改观,毕竟如今的黄粱派,就在这祖山娄山之上,祖师堂门外不远处,就还立着这么一块碑呢。

即便宝瓶洲大渎以南都已复国,并且不再是大骊宋氏的藩属,但是这块碑,仍然没有任何一座仙府门派胆敢撤掉。

曾经有个小道消息,说之前有那么几个山上门派,觉得此碑碍眼,便与山下朝廷商议好了,既然都恢复了国祚,大骊再不是宗主国,搬走便是。

结果等到一封山水邸报从中土神洲传到宝瓶洲后,就彻底消停了,各门派纷纷通过自家邸报昭告一洲,不同的措辞,一样的意思。

绝无此事,谁敢肆意污蔑,定要追究到底!

没法子,大骊王朝没了一头绣虎,宝瓶洲又来了一个隐官。

而且这两位,刚好是同出一脉的师兄弟。

黄聪终于落下棋子,高枕扫了一眼,笑道:“陛下输了。”

黄聪点点头,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重新咽回肚子,起了别样话头,笑着打趣道:“高掌门,如今你们黄粱派终于可以阔气一回了,光是我,还有纳兰水神、梅山君,我们这三份贺礼,怎么都算是一笔不小的进账吧,更不谈云霞山那份,便是我都要羡慕,很是羡慕!”

那位姓纳兰的女水神,笑脸嫣然道:“我在登山之前就劝过陛下,不如将我与梅山君备好的贺礼,一起归入皇家财库得了,反正高掌门也不会计较什么。”

这位水神娘娘,一身碧纨,彩线缠臂,小符斜挂绿云鬟,只看装束,就知道是苏子的仰慕者了。

高枕朗声笑道:“这次确实没少挣,最重要的还是终于能够让云霞山道贺回礼,太不容易了!”

阔人过生发财,越过越富;穷人过生花钱,越过越穷。

不请客嘛,面子不好看;请客嘛,打肿脸充胖子,客人吃干抹净走了,自己回头悄悄饿肚子。

山上同理。

早年跟那云霞山当山上几步路远的近邻,真是有苦自知,一笔笔份子钱,花钱如流水,关键还是那种注定有去无回的红包。

只说那绿桧峰蔡金简,结金丹,开峰仪式,再到成为元婴,黄粱派这边就送出去好几份贺礼了,出手还不能太过寒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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