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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陌坐在一旁,接过册子,一页页仔细翻过,停下动作,笑道:“公子,就这句吧。”

陈平安转头瞥了眼书页上边的印文,是那句“清逸之气如太阿之出匣”。哟呵,小陌眼光不错,还挺会挑。

再抬了抬下巴,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把崭新刻刀,之前在仙都山道场内修行,闲暇时亲手打造了一把刻刀。

“自己挑印章,这份待遇,不常见的。”

小陌起身,挑选了一块个头最高的素章,好似群峰独高,交给陈平安。

陈平安卷起袖子,搓手呵气,做了几个舒展胳膊的动作,重操旧业,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生疏了。

既然是送给小陌的,又不是什么挣钱买卖,就得上点心。

陈平安伏案篆刻时,一间屋内唯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等到陈平安双指拈起印章,篆刻完数行临时编撰的边款内容,稍微抬高几分,轻轻吹掉印章碎屑,小陌轻声道:“公子,在武魁城和拖月城,暂时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陈平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埋头篆刻。

先前在武魁城那边,宁姚一现身,陈平安就让他阴神出窍远游,再以阳神身外身赶赴拖月城,查看两城修士的心弦变化。

就像一方无形的急就章。

但是此刻安安静静坐在桌旁的小陌真身,却知道自家公子不是真心愿意这么做,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而这趟临时起意的出门远游,公子其实并不是放心不下这座朝气勃勃的飞升城,而是放心不下宁姚。

至于原因,公子只说了个古怪的比喻,却没有细说缘由。

只说是个很麻烦的猜谜,谜题谜底都给了的那种猜谜。

和太平山女冠黄庭在这座天下收取的那名弟子有关。

其实当下宁府,除了宁姚,还有个外乡客人,不是飞升城本土人氏,而是桐叶洲遗民,准确说来,是那些遗民避难进入五彩天下的后代。

外乡客人是个小姑娘,出生在五彩天下。

故而五彩天下如今是嘉春几年,她便是几岁。

小姑娘是黄庭在这边收取的唯一弟子,姓冯,名元宵,好像因为是在嘉春元年的元宵节这天生的,所以她爹娘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黄庭当时没有把她带往浩然天下,而是交给宁姚代为照顾,小姑娘就被留在了飞升城宁府这边。

陈平安起先以为冯元宵会是个类似柴芜的小姑娘,修道资质会好到无法无天的那种。

但是宁姚却说,小姑娘修行资质一般,很一般,不过性情憨厚纯朴,很讨喜,如果不是遇上了福缘深厚的黄庭,一般来说冯元宵是不太可能涉足修行登山一事的。

但恰恰如此,反而让陈平安心情不轻松。

修道天才也分几种。

宁姚是一种极致。

另外一种,就像桐叶洲的黄庭,昔年神诰宗的贺小凉,还有中土神洲那个有“少年姜太公”之绰号的许愿。

小陌突然说道:“之前没答应公子去扶摇洲,公子如果生气,就骂小陌几句。”

原来陈平安曾经和小陌商量一事,询问小陌能否走一趟扶摇洲矿脉,去与几位浩然剑仙会合。

小陌没有答应,他既然是自家公子的死士,就没有理由离开仙都山地界,他必须寸步不离,跟在陈平安身边。

一旦陈平安的修行出了意外,小陌百死难赎。所以这也是极好说话的小陌,第一次拒绝陈平安的请求。

“你拒绝此事,我当然会有点郁闷,却肯定不会生气。”

灯火下,陈平安神色和煦,显得柔和,他轻轻摇头,微笑道:“小陌,相信我,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人生,大概好的人生,就是我们能够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对吧?”

小陌笑道:“公子的道理,想来总是对的。”

陈平安摇摇头,不再言语,等到刻完那方印章,深呼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笑问道:“小陌,要不要吃顿消夜?我亲自下厨,尝尝我的手艺?”

小陌笑着点头,诚心诚意道:“期待已久。”

“稍等片刻。”

陈平安站起身,熟门熟路去了灶房那边,再从咫尺物里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食材,鸡蛋、青椒、葱蒜等。

他卷起袖管,系上围裙,放好砧板,摆好碗碟,分门别类,小陌先前只是在灶房门口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陈平安很快就炒了两大碗蛋炒饭,端去堂屋那边的桌上,和小陌相对而坐,各自吃饭。

陈平安放下筷子,见小陌还在细嚼慢咽,让他慢点吃就是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问道:“小陌,你当年在蛮荒天下,有没有遇到让你觉得特别奇怪的道人?”

小陌咽下一口饭,疑惑道:“公子,是说后来的蛮荒天下,而不是旧天庭辖下的人间?”

陈平安点点头:“是说后来的蛮荒天下。”

小陌摇摇头:“小陌当年受了重伤,在蛮荒天下留下了那几洞道脉,很快就去皓彩明月那边趴窝不动了,不曾遇到什么奇异之人。”

能够让小陌称作“奇异”的道人,被后世尊称为飞升境修士的当然不能算,得是“道士头别木簪”的仙尉这种。

都不说什么蛮荒新王座大妖,即便是旧王座里边,仰止要不是被朱厌救下,小陌当年说砍死也就砍死了。

至于双方冲突的起因也很简单,不过是仰止讥讽了小陌几句,觉得小陌的剑术“得之不正”,不如陈清都、元乡他们这拨人族剑修来得纯粹,而且都不是什么仰止与小陌当面言语,而是一不小心流传开来,被游历途中的小陌听见了,就有了那场问剑和追杀。

没办法,白泽亲自发话,不得不去。不去?白泽就要动手了。远古时代,妖族出身的山巅道士,脾气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陌几个当时是受了重伤的,何况就算没受伤,也绝对打不过那个从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就天崩地裂的白老爷啊。

连小陌在内的那几位同龄道友,就没谁愿意为了一个所谓的养伤而陷入沉睡的,毕竟那种“闭关”就是一场未必有机会醒来的漫长“冬眠”,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睡小死”。

小陌小心翼翼问道:“公子,是因为飞升城的排斥,想到了什么?”

陈平安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藏掖,直接跟小陌说出了心中所想:“我猜想每一座天下都存在着某种最大的压胜,所以三教祖师这趟各自出门远游,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极有可能就是分别与之论道。”

小陌笑道:“原来公子还是担心夫人啊。”

所谓的谜题,就是那个名叫冯元宵的小姑娘?

至于三教祖师如何,想什么做什么,小陌其实并不关心,自己只是一个飞升境剑修,都还没有到十四境呢,不掺和。

陈平安笑道:“算是未雨绸缪吧,不过这类状况,其实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好与坏,双方都属于应运而生、顺势而起,准确说来,是互为压胜的关系,不是什么非敌即友、非友即敌的关系。”

因为之前在功德林,陈平安听先生讲过一个很有些年头的故事,先生说至圣先师早年游学天下时,路过河边,曾经遇到一个在那边摆渡的老渔翁,双方论道一场,算是各执己见,谁都未能说服谁。

总之至圣先师最后没能乘船过河,渔夫独自撑船远去了。

这件看似不大不小的陈年旧事,文庙那边没有任何文字记载,倒是陆沉在杜撰的一篇寓言里边有过描述,好似那位白玉京三掌教亲眼看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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