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宝瓶洲,那么个小地方,浩然九洲里边版图最小,却是最让浩然另外八洲刮目相看的豪杰辈出之地。
江湖上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最早是从北俱芦洲一条跨洲渡船的管事那边传出来的。
老管事言之凿凿,说那位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年轻的隐官,玉树临风,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当年在倒悬山春幡斋的头场议事中,悬挂一枚“隐官”腰牌的年轻人,最后现身。
剑仙与管事面对面而坐,结果两拨人还没聊几句,一言不合,那隐官就在厅堂内一声令下,结果二十来个跨洲渡船管事,被当场做掉了一半,一命呜呼,毫无还手之力……
爱信不信。
反正我在场,还曾拼了一条老命不要,救下了两个朋友。
那位年轻隐官,约莫是见我这人最讲义气,便有几分佩服,英雄相惜,不打不相识,把臂言欢,隐官便坐在我旁边,在那满地头颅滚落的血污之地,各自饮酒。
如今浩然天下,最为吹捧年轻隐官的地方,可能都不是宝瓶洲,而是爱憎分明的北俱芦洲。
那个老气横秋的少年剑修,眯眼而笑,轻轻点头。
少女眨了眨眼睛。眼前这个杜仙师,莫不是个傻子吧?
杜俞虽然疑惑,也不敢多问。
陈李笑道:“有机会,认识认识?”
杜俞连忙摆手:“哪有这命。”
扶摇洲。
一大拨家乡各异的剑修,陆陆续续在一处矿脉入口附近的仙家渡口碰头。
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两位弟子分别名叫朝暮、举形,一对少年少女,一个背竹箱,一个手持绿竹杖。
同样是女子剑仙的金甲洲宋聘,同样收了两个剑气长城的孩子作为嫡传,不过皆是少女,名为孙藻、金銮。
还有一位玉璞境剑修于樾,带着两位新收弟子虞青章、贺乡亭。
在剑气长城跌境的流霞洲老剑修蒲禾如今是元婴境,老人当年同样从剑气长城带走了两个孩子——少年野渡、少女雪舟。
这会儿蒲禾正在与一个刚刚来到客栈的同乡剑修对骂呢。
“哟,这不是战功卓着的司徒积玉,司徒大剑仙嘛。稀客稀客,如果我没记错,咱们隐官这次只请了我和宋聘出山,可没有邀请你来这边,咋个自己来了?”
“作为唯一一个元婴境,就乖乖闭嘴,别跟玉璞境剑修说话。”
“隐官大人对你最是刮目相看了,确实是好心哪,怕你资质太好,耽误司徒大剑仙一步跻身飞升境呢,这不都没舍得让你收徒弟,难怪说话这么冲。来,我自罚一碗,给你赔不是了。司徒大剑仙要是还不满意,我跪在地上给你老人家敬酒成不成?”
其实屋内,还有几位不曾去过剑气长城的各洲老剑修,都是谢松花他们的山上好友,知根知底,性情相投。
只是今天挤在这间屋子里边,根本轮不到他们说话。
事实上在司徒积玉赶来之前,于樾就已经被蒲禾骂了个狗血淋头,指着鼻子骂的那种。
而谢松花也觉得于樾做人有点不地道了,竟然有脸跑去落魄山挖墙脚,甚至还捷足先登捞了个供奉身份,你于老剑仙怎么不干脆直接跟隐官大人讨要个副山长当当?
这让原本想要好好跟蒲老儿炫耀一番的于老剑仙,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要知道于樾好歹还是去过剑气长城战场的。
所以剩余六七位浩然老剑修,简直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各自默默饮酒喝茶。
其中不是没有老人想要客套寒暄几句,毕竟有些剑仙其实素未谋面,只是久闻大名,比如那个皑皑洲的谢松花。
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无论是相传曾经在剑气长城砍死一头玉璞境剑修妖族的谢松花,还是姿容极美、背扶摇剑的宋聘,都懒得与任何人言语。
此外,这些在各自家乡都会被尊称一声“剑仙”的老人,也确实好奇那些年龄差不多的剑仙坯子。
可惜此次北俱芦洲的女子剑仙郦采没来,听说她收了两个弟子,也是资质极好。其中一人甚至有小隐官的绰号。
“差不多人都到齐了,我来说一下隐官大人的意思。”宋聘突然开口说道,“其实就一个意思,谁挣钱,怎么挣钱,都不去管,但是如果谁有‘我得不到就谁都别想要’的心思和举动,就做掉他。”
蒲禾抚须而笑:“肯定是隐官大人的原话了。”
宋聘笑道:“其实隐官的原话,是让我们好好‘讲理’。”
蒲禾顿时拍手叫绝:“原话更好。”
司徒积玉忍不住骂道:“你当年怎么不跪在避暑行宫门口?”
蒲禾冷笑道:“老子跌了境,得养伤,不然避暑行宫肯定有我一席之地。不像某些人,在战场上摸鱼呢。”
于樾总觉得蒲老儿是在骂自己。
谢松花笑道:“能够在战场上捡破烂也是一门手艺。”
宋聘率先起身,神色淡然道:“动身。”
天幕处,负责坐镇桐叶洲的一位陪祀圣贤,和一袭青衫剑客点头道:“礼圣曾经吩咐过,允许隐官在一甲子之内,去五彩天下一趟,不用消耗战功。但是无须我主动提醒隐官,过期作废。”
陈平安作揖致谢,然后正要开口询问一事,那位文庙圣贤便已经抢先笑道:“有谁要和隐官同游吗,我怎么没看见?”
而此刻陈平安身边其实就站着一个黄帽青鞋绿竹杖的随从。
陈平安心领神会。小陌瞬间变化身形,一只雪白蜘蛛便趴在了青衫肩头。
那位文庙圣贤笑着提醒道:“记得不要逗留太久。”
陈平安点头道:“再过几天就是立春了,晚辈肯定速去速回。”
陈平安低头看了眼大地山河,收敛思绪,青衫大袖随风飘摇,步入那道大门。
老人暗赞一声,后生好风采。
袖底生白知海色,眉端压青识天痕。
五彩天下,飞升城。有人故地重游,是异乡也算故乡。
飞升城。
今天酒铺生意不错,前后脚来了两拨酒客,范大澈和王忻水在内的几个光棍刚落座,就又来了司徒龙湫和罗真意在内的几位女子。
都不用代掌柜郑大风丢个眼神,范大澈他们就主动给后者让出最后的酒桌座位,乖乖去路边蹲着喝酒,要听自家大风兄弟说些关于神仙打架床走路的故事。
不承想郑大风已经屁颠屁颠去酒桌旁边落座了。
一位坐在路边的金丹境老剑修便哀叹了一声。
这个年纪不小的老光棍,一碗酒能喝老半天,每次听过了郑大风的故事,一碗酒至少还能剩下大半碗,竖起耳朵听过了代掌柜的故事,老人临了还要说一句口头禅感慨一番:不承想老夫这辈子洁身自好,一身正气,竟然会听到这些东西。
郑大风落座后,都已经坐在了长条凳的边沿,一位女子剑修依旧立即起身,转去与两个朋友挤一条凳子。
郑大风便默默抬起屁股,沿着长凳一路滑过去,嗯,暖和呢。都还没喝酒,大风哥哥就心里暖洋洋的了。
那女子瞧见这一幕,顿时柳眉倒竖,只是一想到骂也没用,说不定只会让他变本加厉,说些不着调的怪话,她便抬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闷酒。
坐在郑大风对面的,刚好是那个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的女子剑修罗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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