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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尊比山更高的金甲傀儡在山脚那边单膝跪地,缓缓抬起那颗巨大头颅,渐渐与山齐平,凝视着李槐。

老瞎子慢悠悠走到崖畔,一把抓住那个算是硬生生半路抢来的弟子的胳膊,鬼画符一道,与李槐说了句让桃亭眼皮子打战的言语:“以后它们就归你管了。”

桃亭小心翼翼偷看了眼李槐的脸色,竟然没有半点意气风发和豪情壮志,眼中只有恐惧。

唉。自家公子啥都好,就是做人太没志向了,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冒死谏言一番……

唉?原来是被老瞎子一脚踩中背脊,嘎嘣脆,又断了。

最后李槐只是说一句:“我能不能先听听看陈平安的建议?”

老瞎子竟然点头答应了,还帮着弟子理了理衣领,同时用一种老怀欣慰的语气,称赞了李槐一句:“做事稳重随师父。”

这俩师徒的一问一答,听得趴在地上默默续上一条脊柱的嫩道人差点没把自己的一双狗眼瞪到老瞎子眼眶里边去。

宅子门口那边响起敲门声。有访客登门。

为了避嫌,李槐就要起身告辞,董水井笑着挽留道:“不用走,是咱们那位简督造,一门心思想要建功立业,可惜不得其法,近些年磕磕碰碰,没少吃苦头。”

简丰当年接替曹耕心担任龙州新任窑务督造官,上任之前意气风发,只觉得曹耕心这种游手好闲的烂酒鬼都能靠混日子升官,他要是去了,一座衙门的大小公务,只会处理得井井有条。

一座窑务督造署,明里暗里,其实是挂两张官匾,故而主官同时拥有两个官衔官身。

督造署在内,再加上后来大骊新建的几座织造局,还有例如洪州设置的那个采伐院,其实都是天子耳目,各位主官的密折谍报可以直达天听。

结果简丰真到了槐黄县城,处处碰壁,小镇的那些大姓,个个关系复杂,盘根交错,而且极其抱团。

铁符江水神杨花,山水品秩高,靠山大,根本不服管;红烛镇附近绣花、冲澹、玉液三江水神,一样不鸟他;棋墩山山神宋煜章在内的几位,再加上州郡县各级城隍阁的城隍爷,一州境内的文武庙……反正就没谁将他这个官居四品的督造官当回事的。

上任之时,志得意满,苦等了足足半年,竟然没有一位主动夜访督造署。

好,你们不找我,我就去找你们,结果闭门羹没少吃,即便进了门,双方也没什么可聊的。

简丰只好写信请教昔年的京城好友、曾经的本地郡守、如今已经升任洪州刺史的袁正定。

小时候在京城意迟巷,他就喜欢跟着年纪稍大的袁正定,安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袁正定确实回信一封,可竟是一张空白信纸,信上一个字都没写。

不过简丰到底琢磨出一些官场门道来,就开始捏着鼻子学那前任督造,多看多听少说少出门。

所幸督造官一职并无年限约束,只是总这么干瞪眼也不是个事,所以一听说那位董半城返回家乡祖宅,简丰就立即登门拜访,当然是微服私访。

见着了那位儒衫青年和黄衣老者,简丰也就客气了一句。

认得李槐,是小镇本地人,如今是山崖书院的贤人。

至于那个满脸和善神色的老者,是张陌生面孔,督造署那边也无相关的秘档记载。

简丰来之前已经让人记录在册,同时派人去牛角渡那边翻阅李槐所乘渡船按例留下的通关文牒记录。

董水井好像半点不懂官场规矩,没有让那李槐和老者离开这间略显寒酸的屋子,甚至都没有让两人挪个地方的意思。

若是刚刚上任之初,简丰恐怕就要心生不悦了,如今实在是软钉子和闭门羹吃多了,已经磨光了棱角和脾气。

董水井邀请简督造落座,再递过去一只粽子,简丰道了一声谢,熟稔地拍了拍粽子上边的灰尘,扒开后就吃了起来。

这种事情,倒是不用简丰如何假装平易近人,虽说是大骊世家出身,可简丰早年在春山书院求学多年,其间几次负笈游学,路上都挣着了不少钱,所以袁正定经常打趣他应该去户部任职。

只因为今天有外人在场,简丰只得以打官腔作为开场白,与董水井聊了些勉强与窑务公事沾边的,毕竟如今好些座窑口已经不再是官窑,而这个董半城躲在幕后,却几乎垄断了整条瓷器外销的财路,像那座已经转为民窑的宝溪窑口,如今就划拨到了董水井一手扶持起来的某个傀儡商人名下。

董水井与之谈笑风生,滴水不漏,应对得体。让李槐佩服不已。

简丰其实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趁着手里边的那只粽子还没吃完,就又随口聊了几句地方学塾的筹建,还有董水井幕后请人代为出资的修路铺桥,有些地方值得商榷,不少银子未能全部花在刀刃上。

这些事情,已经超出窑务督造署的职责范畴,何况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简丰也就是当督造官当得实在无聊,看在眼里,觉得实在是有太多细节需要完善,今天既然好不容易见着了董半城,就当是说几句官场之外的废话,哪怕讨人嫌,也无所谓了。

果然董水井十分敷衍了事,只说回头有空再问问看。

简丰就知道十成十是没戏了。

离开宅子后,独自走在陋巷里边,简丰苦笑一声,今儿又是白忙活一场。自己不愧是被人在背地里说成是历史上最窝囊的一任督造官大人。

屋内李槐欲言又止。

董水井摇摇头,笑道:“碰壁处闷响就是良知。”

李槐问道:“是书上看来的,还是陈平安说的?”

董水井气笑不已。

李槐笑呵呵道:“你退学早,读书少,比我还不如。”

董水井犹豫不决,只是憋了半天,还是没能问出口。

李槐却一下子知道了董水井想要问什么:“如果只是二选一的话,我肯定选你当姐夫啊。”

董水井将信将疑:“见到了林守一,同样的问题,你怎么回答?”

李槐大笑起来。

董水井也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转头望向院中水井旁的那棵柳树,柔柔弱弱,男子眼神与柳树一般温柔。

京城兵部车驾司辖下的一个清水衙门,位于帽带胡同的驿邮捷报处公署,今天来了两位从未涉足此地的官场贵客。

一位是兵部自家人,一位是礼部官员,两人官衔都是郎中,而且都是大骊朝廷最具权柄的京城郎官。

顶着捷报处一把手身份的那位京城世家子,姓傅名瑚,他有个极有出息的兄长,叫傅玉,前不久才从地方入京述职,卸任了旧龙州的宝溪郡太守一职,算是平调。

刚刚担任小九卿之一的詹事院少詹事,职掌左春坊。

傅瑚对这个仕途顺遂的堂兄又敬又怕,加上傅玉年长傅瑚一轮,颇有几分长兄为父的意思。

今天傅瑚处理完公务后,原本正跷着二郎腿攥着一件羊脂玉手把件,当他从门房胥吏那边得知消息后,顿时被吓了一跳,把昨夜菖蒲河酒水都给吓醒了,误以为是自己哪里当差,出了天大纰漏。

早年像那卢氏王朝历史上,就曾经闹出过一桩兵部大堂印匣失窃案,牵连甚广,皇帝震怒,一查再查,结果查到最后,连捷报处的备用印匣都被库丁销熔掉了,导致卢氏庙堂整个兵部的官帽子和脑袋一并掉了许多,当时作为卢氏藩属国的大骊宋氏官场,也只当是个笑话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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