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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宗主一边落子提子,一边骂俩白痴,臭棋篓子比拼谁下棋更臭呢,丢人现眼,贻笑大方……最后便帮着下出了陈平安今天落子的两手棋。

司徒梦鲸疑惑问道:“陈山主还是一位望气士?”

剑修,纯粹武夫,符箓修士。

陈平安笑着反问道:“可能吗?”

司徒梦鲸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问道:“你如何确定林蕙芷和权清秋背叛浩然?”

令狐蕉鱼瞬间脸色惨白。

陈平安笑道:“那我就姑妄言之?”

司徒梦鲸笑道:“那我就姑妄听之。”

陈平安站起身,看了眼远处那座由权清秋精心打造的野园,轻声道:“龙髯仙君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司徒梦鲸突然说道:“事先提醒陈山主一句,最终如何处置叛逆,是杀是关,大龙湫无须外人插手。”

上次陈平安造访如意尖,和太平山黄庭在此重逢,在茅屋那边待了片刻,司徒梦鲸察觉到了一股杀意。

就像一根直线,一条剑光,掠过小龙湫上空,竟是能够让司徒梦鲸感到一瞬间的道心冰凉。

陈平安转头笑望向司徒梦鲸,没有任何言语。

小陌微笑道:“既然你们大龙湫不知道如何把事情做好,那就不要教我家公子如何做事了。”

陈平安说道:“不能这么说,本就是大龙湫的家务事,我们作为外人,能够帮上点小忙,已经十分荣幸了。”

小陌点头道:“公子都对。”

司徒梦鲸却没有觉得半点可笑,他心情沉重,缓缓起身后,说道:“若能帮助我们解决这个天大隐患,大龙湫必有厚报。”

陈平安移步走到崖畔,伸出一手,掌心抵住腰间两把叠放狭刀之一的斩勘,面朝那座距离不算远的野园。

山风轻轻吹拂鬓角发丝,陈平安微笑道:“都好说话,就都好说。”

如今的浩然天下,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人,可能都不太清楚一个道理。

落魄山山主陈平安。

小陌,落魄山记名供奉,飞升境巅峰剑修。

首席供奉姜尚真,仙人境。

下宗宗主崔东山,仙人境。

落魄山掌律长命,可以视为仙人境。

骑龙巷压岁铺子的某位杂役弟子,化外天魔,飞升境。

下宗首席供奉米裕,玉璞境剑修。

落魄山大管家朱敛,山巅境圆满武夫。

开山大弟子裴钱,止境武夫。

练气士在玉璞境之下,纯粹武夫在山巅境之下,以及上下两宗的记名客卿,好像都不用去说了。

中土神洲之外,剑光联手拳罡,足可横扫半洲。就像昔年大骊王朝,一国即一洲。如今陈平安却是好像一人即半洲。

陈平安说道:“劳烦龙髯仙君帮忙喊来权清秋和章首席。”

权清秋和章流注很快就各自匆匆御风而来。

权清秋不认识那个瞧着架子不小的青衫刀客,但是章首席一看到那个青衫背影,就头皮发麻,一颗道心如水桶,晃荡得七上八下。

陈平安转头笑道:“章首席,好久不见。”

章流注神色紧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知如何作答。其实没有“好久”,太平山遗址一别,这才几天工夫。

先前老元婴与虞氏王朝的内幕供奉金丹境修士戴塬,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看的镜花水月,喝的美酒。

那戴塬境界不高,为人却是很有一套,竟然能够喊来一拨身姿曼妙、姿容出彩的仙子,自家门派的,别家山头的,都有。

她们一口一个章大哥、章上仙,喊得老元婴的骨头都要酥了,不是没有见识过这般脂粉阵,可是一群莺莺燕燕,皆是谱牒女修,从未有过!

只是最后成了一对难兄难弟,都被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青衫剑仙,以歹毒秘法将他们的神魂剥离拘禁起来,最终章流注和戴塬一起在太平山遗址山脚处,就像当了两尊看门的门神,其间滋味到底如何,真是苦不堪言,想都不愿意去想。

以至于章流注活着返回小龙湫后,再当那首席客卿,见着谁都有了些笑脸,因为老元婴每天都会提醒自己,要好好珍惜当下的这份神仙日子。

当时在门口那边,章流注被姜尚真拿走了那块材质不明的黑色石头,才算破财消灾,勉强送走那两位瘟神。

事到如今,野修出身的老元婴尚且不知道,当年偶尔所得的那块不起眼石头,其实是远古滟滪堆之一。

若是知晓此物根脚,在中土神洲再遇到个识货的,至少能卖出三百枚谷雨钱!

可惜多年以来,只是被章流注拿来看遍一洲镜花水月,暴殄天物。

陈平安偏移视线,望向那个腰悬鱼竿的“年轻”元婴,笑问道:“你叫权清秋?姓氏好,名字更好。”

权清秋看了眼师伯祖,没有要提点一二的意思,只得小心翼翼说道:“正是权清秋,不知前辈是?”

陈平安笑道:“外乡人,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曾经见过一个跟你同名的修士。隔着一道栅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那位清秋道友,与你算是筷子喝不了汤,勺子吃不了面,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老聋儿的牢狱内,曾经关押着一头仙人境大妖,叫清秋,真身是条青鳅,曳落河四凶之一。

权清秋听得一头雾水,一个外乡人,竟敢当着师伯祖的面在这边故弄玄虚,到底想要做什么?

陈平安问道:“那座野园,不谈那些尚未炼形成功的,七十六个妖族修士的身份底细你都查清楚了?”

一座野园,占地方圆数十里,将那些妖族悉数圈禁了起来,几乎都是下五境修士。

由首席客卿章流注主持大局,不过真正负责具体事务的,是一位小龙湫老金丹,还有一位前些年招徕的客卿,是位纯粹武夫,亡国武将出身,金身境,家国破碎,复国无望,面对这些妖族余孽,杀心极重。

小龙湫修士精心打造了一座符阵,设置出一道山水屏障,防止妖族修士逃窜出去,在符阵界限之上,还悬挂有数十面小龙湫镜工炼制的照妖镜。

野园之内,居中地带,有座小山头,视野开阔,山顶临时建造有一座府邸,那个叫程秘的武夫常住,权清秋和章流注偶尔会入住其中。

外乡游客,可以乘坐几条符舟游历野园。

权清秋忍不住又看了眼师伯祖,可惜司徒梦鲸依旧没有任何提醒。

权清秋心中便有些怒气,听这厮的口气,是真觉得自己已经鸠占鹊巢、反客为主了?

不过权清秋还是尽量以平缓语气答道:“都仔细勘验过了,通过妖族畜生之间相互验证身份,来自什么山头门派,隶属于哪个蛮荒军帐,一清二楚,详细记录在册,不会有任何纰漏,借此机会,还帮着书院找出了不少隐藏消息。”

只有一头龙门境和几个洞府境畜生,能有什么纰漏?他权清秋只要愿意,一只手就可以杀干净野园全部妖族。

陈平安一脚踏出,缩地山河,直接来到野园上空。

明月夜中,一袭青衫御风悬停,手心轻轻敲打狭刀斩勘的刀柄,视线低垂,俯瞰大地。

小陌没有跟随陈平安去往野园,只是得了心声吩咐,站在崖畔这边,看着自家公子的神仙风采。

小陌很期待将来与自家公子一同联袂远游浩然明月中。

在天高地远苍茫辽阔的远古时代,曾经有无数奇异景象,比如日宫金乌降绛阙,帝子乘风下翠微。都是小陌亲眼见过的光景。

甚至还有那场气势恢宏的水火之争。明月销熔,山岳崩碎,大渎干涸,大海开始燃烧,烈日开始结冰。

无须手持符阵关牒信物,青衫笔直一线,随便破开阵法禁制,如入无人之境,落在山顶府邸外边的广场上。

章流注犹豫了一下,与龙髯仙君心声一句,得了许可,立即御风前往野园府邸。

一个正在广场上走桩的魁梧男子停下身形,脸色不悦,沉声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那个不速之客说道:“姓陈,名平安。来自仙都山,见过程将军。”

武夫瞥了眼对方腰间的叠刀,眉头舒展几分,放缓语气,问道:“可有小龙湫信物?”

章流注来到广场,火急火燎道:“程秘,不得对陈山主无礼,陈山主是我们小龙湫的贵客。”

陈平安笑问道:“职责所在,盘查身份,怎么就无礼了?章首席,咱俩朋友归朋友,我还是得说你一句,做人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章流注立即弯腰点头道:“陈山主教诲,必当铭记在心。”

老子是野修出身,跟我谈什么脸皮不脸皮的,到底是谁不要脸?

程秘对此习以为常,对这位道号水仙的老元婴,不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反正就是矮个子里边拔将军,在这小龙湫,还算是能够喝上酒聊几句的。

程秘和那一年到头冷若冰霜的山主林蕙芷,还有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权清秋,反而没什么可聊的,估计对方也懒得跟自己聊,一个体魄稀烂的金身境,在山上又值不了几个神仙钱。

陈平安缓缓抽刀出鞘。一把狭刀斩勘,锋刃现世,清凉如水,月光映照,无比莹澈。

一袭青衫等到拔刀出鞘后,并未越发腰杆挺直,反而身形微微佝偻。

一股异常苍茫浑厚的气息,瞬间弥漫笼罩住整座野园山水,如天道落地。

那些尚未炼形成功的妖族,如同各自见到了自身血脉的一个个初始存在,认祖归宗一般,悉数不由自主匍匐在地,颤抖不已。

野园之内的妖族修士,即便认不得那一袭青衫,却认得那把早已名动蛮荒所有军帐的著名狭刀。是剑气长城的那个……变态存在!

面容、身形皆模糊不清,在那城头孑然一身,拄刀而立。只不过一身鲜红法袍变成了一袭青衫而已。

陈平安眯起眼,望向一处:“找到你了。”

真是会藏,选择躲在这里,确实算脑子很好用了。不然单凭自己那几张风雨符,还真不一定能够找出蛛丝马迹。好在自己身边还有个小陌。

陈平安祭出一把笼中雀,再一步跨出,一手按住“下五境妖族修士”的那颗头颅,狭刀横抹,缓缓割下首级。

与此同时,已经将这个妖族修士的魂魄拘押成一团,攥在手心,随手抛给站在如意尖崖畔的小陌。

小陌将其收入一把本命飞剑当中,片刻之后,与自家公子心声言语一番。除了权清秋,果然还有个林蕙芷。

这个妖族修士境界不高,只是个元婴境,但是却是某个蛮荒军帐相对核心的角色之一,有个好师承使然。

他在老龙城一场大战中道心受损,真身残破,遂返回小龙湫附近养伤,最终未能及时撤出桐叶洲。

即便被关押在此地依旧野性难驯的所有妖族,今夜却没有任何一个胆敢靠近那个曾以无敌之姿守住半座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毕竟那些年与之对峙者,唯有旧王座之一的剑仙龙君。

陈平安收刀归鞘,返回山顶府邸外的广场,笑问道:“程将军,愿不愿意挪个地方,我家山头那边武夫颇多,不缺切磋机会。小龙湫欠我一个人情,不会阻拦的。”

程秘咧嘴一笑,摇头道:“在这里挺好的,每天看着那帮关在笼子里的畜生,才不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文庙之上,骨鲠之臣,置身沙场,又是股肱之将。出身簪缨世族,却年少投军,弃笔投戎,数十年戎马倥偬,都在跟风沙、马粪打交道。

故国京城,曾经被一洲仙师誉为无月城。因为开国以来,便无宵禁。常年灯火如昼,故而就像一轮明月是多余。

欲取去不得,薄游成久游。

欲归归不得,他乡成家乡。

只是除了思念亲人、袍泽之外,不知为何,如今最让程秘心心念念的,竟是家乡一个经常去的苍蝇馆子。

一碗拌面,丢下一把蒜末,撒一把干辣椒,淋上热油,啧啧。

陈平安笑着告辞。程秘重重抱拳,神色肃穆。

章流注没有立即跟随陈平安离开野园。容我缓缓,得先压压惊,才能挪步。

心情略微平复几分后,老元婴抚须而笑道:“程秘,想不想知道对方是谁?”

程秘呵呵一笑,撂下一句便继续走桩:“得见君子者斯可矣。”

章流注吃瘪不已,别看程秘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其实肚子里是有点墨水的。

程秘突然停下拳架,问道:“先前那拨妖族修士,好像都在用蛮荒鸟语说同一个词,是什么意思?”

章流注调侃道:“畜生瞎叽歪,我哪里听得懂,听得懂就怪了。”

陈平安返回如意尖松下。

司徒梦鲸已经与那个自称小陌的修士心声交流过,一位道心坚韧不拔的仙人,既如释重负,又难免神色感伤。

司徒梦鲸重重叹息一声,正了正衣襟,与陈平安作揖道:“我替大龙湫,谢过隐官。”

直腰后,司徒梦鲸笑道:“我有个关系比较疏远的亲戚,返回浩然天下之后,曾经走过一趟大龙湫,对隐官极为推崇,希望隐官以后路过流霞洲,一定要找他喝酒。”

陈平安笑而不言。

知道司徒梦鲸在说谁,是位外乡剑修,流霞洲的司徒积玉,玉璞境。

对方还是自家酒铺的常客,关系很熟了。

司徒积玉酒量差,酒品还不好,喝高了就喜欢说些有的没的的醉话,蹲在路边一起腌菜佐酒那会儿,喜欢搂住自己的肩膀,就问纳不纳妾,敢不敢。

还说他家族,是个出了名的美人窝……

到了流霞洲,找他喝酒?不砍他司徒积玉就很客气了。

陈平安直接带着小陌重返仙都山。

先前小陌将果然他们送到仙都山地界,就告辞离去,身形化作一道剑光掠空而去,剑光转瞬即逝。

果然本身就是一位仙人,又在铁树山这样的大宗门里边修行,虽然不喜远游,但是由于师父受制于那个承诺的关系,因此都是大修士主动拜访铁树山,故而果然根本不用出门,就见惯了各洲山巅修士的风采,就像那位号称“天下火法第一、雷法第二”的火龙真人,就曾经在一次畅饮醉酒后,抖搂了一手罕见的水法神通。

因为师尊郭藕汀是在一次问剑中落败,又是输给了那位有蛟龙处斩蛟龙的陈姓剑修,所以作为关门弟子的果然,对于剑修极为了解。

相传远古时代,剑修剑光之盛,可与日月同辉。

谈瀛洲问道:“师父,怎么了?”

果然笑道:“这位小陌先生,当是一位大剑仙。”

郑又干咧嘴笑道:“隐官小师叔嘛,身边都是剑仙,半点不奇怪。”

谈瀛洲双臂环胸,呵呵笑道:“你又懂了?”

郑又干有些无奈,自己小师叔一走,她就是这个德行了。

在即将完工的渡口那边,瞧见了一位好像在监工的白衣少年,和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

郑又干喊道:“崔师兄,裴师姐。”

虽说自己的师父,是小师叔的师兄,可是自己入门晚,喊对方师兄师姐准没错。

他又不傻,人情世故,精通得很呐,书上白纸黑字都清楚写着呢。

裴钱笑着点头:“好名字。”

崔东山笑呵呵道:“又干啊,下次再见着我们,记得先喊裴师姐,再喊崔师兄。”

反正都要被记账,不如自己来。

谈瀛洲好奇道:“你就是郑钱?”

大概是觉得没礼数了,小姑娘赶紧补上一句:“郑大宗师!”

裴钱笑道:“喊我裴姐姐就可以了。”

郑又干跟两位同门解释道:“来时路上,刚好遇到了小师叔,小师叔说他去小龙湫砍……问剑去了,我觉得很快就会回。”

谈瀛洲瞪眼道:“隐官哪有这么说,只说是去做客访友了,你少在这边添油加醋!”

郑又干叹了口气,小师叔是我的小师叔,又不是你的……算了算了,不跟女子吵架,想来总是对的。

两道剑光离开小龙湫地界,在夜幕中南归。

剑光相伴明月光,几个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脚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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