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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得到了大龙湫的某份旨意,权清秋今天在师姐林蕙芷那边,绝对不敢如此“作乱犯上”。上梁不正下梁歪呗。

古松下石桌上有残局。

一位天然神色萧索、颇为苦相的中年男子坐在桌旁,看着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局,他伸手拈起一枚虚相棋子,顷刻间便有一枚崭新棋子在棋盘原位显化而出,而男子手中棋子自行消散,古老棋局依旧如初。

拜月炼气,牵引星辰,毋庸置疑的仙人手笔。故而桌上既是一盘棋局,也是一部棋谱,更是一座阵法。

桌上只有八十一枚棋子。

若是在棋盘下出一百零八枚,就是一座天时地利兼备的完整大阵。

这就跟古玩行差不多,品相不全,价格就差了太多,例如百花福地秘制的一整套十二花神杯,如果只是收集到了十一只,哪怕只缺一只花神杯,价格可能就会相差一倍之多。

男子这次跨洲踏足小龙湫,勉强能算是故地重游,只不过已经物是人非。

当年师尊曾经与一位年轻仙人在此弈棋,正是那位三山福地万瑶宗的当代宗主韩玉树。

听说此人如今想要开创下宗,只是不知为何,拖延至今都没个确切动静。

照理说,以三山福地的雄厚底蕴、万瑶宗的悠久传承,再加上韩玉树本身的修为境界,建立下宗一事只会水到渠成。

当年他之所以跟着师尊跨洲远游,是为了见一见林蕙芷的师长。

当时大龙湫对林蕙芷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在桐叶洲以小龙湫作为一处“龙兴之地”,等她跻身上五境,就可以顺势开创下宗。

按照早年文庙订立的规矩,山上的枝叶旁牒,比起山下的宗族谱系,可能要更为严谨。

比如想要在别洲开创下宗,下宗的开山祖师必须是在当地成为元婴,再破境跻身上五境,而不是上宗随便派遣一位玉璞境修士就可以开宗立派,随便加叶添枝。

而且外乡人建立宗门这种事情,十分犯忌,备受排挤,毕竟一个外乡势力一旦开宗,就会分走一杯羹,鲸吞四周山水灵气和大道气运,就像北俱芦洲的披麻宗,创建之初,坎坷不断,伤亡惨重,好不容易才在骸骨滩那边站稳脚跟,结果又摊上个鬼蜮谷当邻居,一直被中土各大宗门视为一桩赔本买卖,是拿来当反面例子看待的。

又例如前些年玉圭宗在宝瓶洲一个叫书简湖的地方成功创建了真境宗,老宗主荀渊分别派遣出姜尚真、韦滢担任下宗宗主,而这两位修士,后来又都当上了上宗之主。

想那姜尚真何等桀骜不驯,韦滢又何其天纵奇才,结果在那书简湖,依旧与大骊宋氏朝廷处处退让。

这些都是下宗创建不易、站稳脚跟更难的明证。

故而历史上许多想要在别洲开创下宗的中土大宗,能成事者,十无二三,在这二三当中,又有大半未能延续千年香火。

这就像个世代簪缨的官宦子弟,离京在外为官,往往处处碰壁,软硬钉子不断,最终能够达成父辈成就,位列中枢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权清秋带着章流注一同徒步走来此地:“清秋拜见师伯祖。”

章流注行大礼之时,则是敬称男子为龙髯仙君。

男人与那位下山的首席客卿说道:“水仙道友,可以先行离开。”

老元婴受宠若惊,行礼告辞,他后退三步再转身,走出很远,才敢御风离开祖山。

司徒梦鲸说道:“坐吧。”

权清秋立即落座。

在大龙湫山门道统中,权清秋的父母是一双山上道侣,而眼前这位仙人,正好是那双道侣的传道师尊。

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司徒梦鲸才会被小龙湫修士视为是帮着权清秋撑腰来的,这也在情理之中。

林蕙芷和权清秋的那个师父,到了桐叶洲后,早期破境顺势,只是在元婴境时,为情所误,未能跻身玉璞境,心魔作祟,闭关失败,山下所谓的香消玉殒,山上则是身死道消。

可怜女子,遇人不淑,辜负真情,却也曾十五十六女子腰,恰似杨柳弱袅袅。

司徒梦鲸问道:“权清秋,你当年与蛮荒妖族有无勾连?”

权清秋神色如常,语气镇定道:“祖师明鉴,绝无此事。”

松下仙人不言语,自有松涛阵阵如天籁。

权清秋惋惜道:“林师姐这辈子修行太过顺遂了,道心不够坚韧,闭关两次都失败了,以至于对破境一事毫无信心,总觉得自己大限已至,加上被黄庭劈砍了一剑,自然而然越发绝望了。师伯祖,林师姐稍后就会赶来,师伯祖能不能劝她几句,帮着惊醒梦中人。”

元婴地仙,人间常驻八百载。

再加上一些延寿手段,山上就有了“千秋”一说。

至于山上千秋后缀的“万岁”,所谓的“证道得长生、与天地同寿”,那是传说中十四境修士才能做成的壮举。

见师伯祖还是不愿说话,权清秋小心翼翼酝酿措辞,缓缓道:“师姐若是真想要保住山主身份,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暗中在师伯祖面前往我身上泼脏水,小龙湫祖师堂议事也好,禀报大龙湫诸位老祖,说我试图篡位也罢,其实都无妨,反正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师伯祖与上宗祖师们明察秋毫,自有公断。”

“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林蕙芷竟然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保住山主位置。辱我名声,这不算什么,但连累上宗被书院甚至是文庙问责,到时候传出去,那些风言风语再一经传播,后果何其严重,何况如今山水邸报已经解禁,眼红上宗的仙家,肯定会暗中推波助澜,大肆宣扬此事。林师姐此举,罪不可赦,根本就是忘恩负义,愧对宗门栽培,无异于恩将仇报!”

“这个林蕙芷,真是失心疯了。”

司徒梦鲸闻言,依旧神色平静,只是凝视着棋盘残局。

权清秋的父母,那两个弟子,倒是都不如他们儿子这么健谈。

司徒梦鲸突然伸手一招,将一把松针攥在手心,掌心相抵,细细摩挲,再摊开手掌,碎屑散落四方,其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符箓光亮,不同寻常。

权清秋不敢多说什么,担心画蛇添足,惹来这位师伯祖的厌烦。大龙湫谁不知道这位老祖师最喜清静,最嫌麻烦。

司徒梦鲸终于开口道:“你离开后,告诉林蕙芷,让她继续闭关就是了。”

权清秋心中暗喜,起身告辞离去,得了师伯祖这道法旨,大局已定,定是林蕙芷的闭关不出,已经惹来了师伯祖的心中不快。

权清秋离开后,司徒梦鲸站起身,一棵古松,老树历经风霜,犹然多生意,可惜少年无老趣。

司徒梦鲸是豪阀子弟,还是五坊儿出身,任侠意气,鲜衣怒马,骄纵横行。后来大概能算是浪子回头了,所幸没把头都给浪掉。

司徒梦鲸以手扶松,转头望向远处那座茅屋,以心声说道:“黄庭,能否来此一叙?”

黄庭拿道袍袖子兜着一小堆滚烫芋头,走出茅屋后,缩地山河,一步来到松下,直接坐在石凳上,剥去数颗芋头的皮,一同放入嘴中,腮帮鼓鼓,口齿不清道:“说吧,在哪里打,你来挑个地儿,我都好商量的。”

司徒梦鲸坐在石桌对面,以心声说道:“权清秋擅自觊觎太平山明月镜道韵,试图窃据太平山遗址一事,我得替大龙湫祖师堂与你赔礼道歉,如果不是你刚好在小龙湫,我会亲自走一趟,登门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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