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明白了吗?”
“听不懂。”
“记住内容了吗?”
“记不住。”
最后陈平安只能搬救兵,喊来小陌帮忙。
陈平安坐在一旁,看着小陌与柴芜一个问话一个点头,又被震惊得只能默默喝酒,压压惊。
终于懂了,只有修道天才与修道天才才能聊。
就像早年宁姚教陈平安拳法,不同的立场,一样的无奈。
纳兰玉牒好奇问道:“隐官大人,中岳的檀木很占地方啊,这也就罢了,毕竟檀木值钱,可是采石场和河床出产的石砂两物又重又占地方,价格也很难上去。风鸢是艘跨洲渡船,从宝瓶洲中部一路运到桐叶洲,成本太高了,咱们会不会亏钱啊?为何不让短途的翻墨渡船做这笔买卖?”
陈平安笑了笑,转头望向张嘉贞:“你帮玉牒解释一下缘由。”
张嘉贞说道:“如今桐叶洲各国百废待兴,什么都缺,但是最迫在眉睫的肯定不是那些清供雅玩、古董字画,而是一国京城的土木重建。所以我们挣的不是当下钱,而是一笔未来钱。此外,我们要是跟那些皇帝君王处好关系了,建立起长久的商贸往来,做好铺垫,这对风鸢渡船来说,就不愁未来没有挣大钱的机会。我们甚至可以现在就以一个极低的价格从各国将相公卿手中大肆购置那些宝瓶洲和俱芦洲愿意高价入手的‘无用之物’,故而风鸢渡船的一南一北是各有倾斜的。玉牒,你要是将这些因素计算在内,就会发现隐官大人和崔宗主的这笔中岳买卖不但划算,而且极其挣钱了。”
陈平安点头道:“正是此理。买卖一事,真金白银当然重要,但是同时也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在账簿外边见大钱。”
纳兰玉牒听得眼神熠熠:“学到了学到了!”
陈平安笑道:“桐叶洲山下缺金银,山上缺神仙钱,所以下宗少不了要用借钱一事挣人情。”
纳兰玉牒问道:“放高利贷?谁敢不还钱,就让米大剑仙找上门去砍人剁手?!”
张嘉贞其实也想知道答案,因为如今不少别洲势力就都在桐叶洲做这种事情,是一桩堪称暴利的生意。
陈平安摇摇头:“别人都这么做,我们不这么做。”
纳兰玉牒想了想,忧心忡忡道:“树大招风呢,会不会惹来仇视,被孤立啊?”
陈平安笑道:“所以需要米大剑仙坐镇下宗嘛。”
张嘉贞突然站起身,正衣襟,与隐官大人默默抱拳。
一国君主与山上神仙借了高利贷,到时候如何偿还?自然是均摊到百姓头上。
陈平安朝张嘉贞虚按两下,然后开始翻阅账本:“我们继续各忙各的。”
自家藕花福地的一些出产,比如狐国的符箓美人,因为如今狐国三方势力之间再无血腥厮杀,都是一些寿终正寝的老狐兵解离世后的遗蜕,数量稀少,但是品秩高出不少。
而且崔东山在信上说起,机缘巧合之下,被他找到了三个桐叶洲玉芝岗的淑仪楼修士,年纪不大,都是百来岁。
当初玉芝岗宗门覆灭之时,三人刚好在外游历,侥幸逃过一劫,使得淑仪楼冠绝一洲的符箓美人没有就此香火断绝。
虽说这三名弟子的手艺比那两位淑仪楼道侣师尊的丹青圣手要逊色不少,但是问题不大,三人只需要绘制美人,他和老厨子都可以完成最后的“点睛之笔”。
此外,采购家乡小镇民窑烧造的瓷器,以及去彩衣国洽谈的斗鸡杯、地衣等物,具体的数量,就需要根据后续的售卖情况进行一次次的细微调整,比如有些货物利润高,但是占地大,或是容易积压。
对这些相对琐碎的细节,陈平安是门儿清。
毕竟关于此事,倒悬山春幡斋的账房里边个个是行家里手,就连桌子靠门的米大剑仙,避暑行宫的扛把子,都不算门外汉。
做生意,其实就是翻山与蹚水两事。所谓翻山,无非是打破当地商贸壁垒,蹚水则是试探一条条流水财路的深浅。
桐叶洲那些四处流散的孤本善本,陈平安在驱山渡就已经见识过了。
还有不少昔年被誉为一片千金的名贵官窑,跟那些书是差不多的下场,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售卖,各大渡口随处堆积,铺子都不稀罕还价。
不过这样的捡漏机会最多再过个一二十年想必就会逐渐消失,重新变成那个“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这天清晨时分,一轮红日跃出海面。
风来水面,坐看云起。
懒散二字,立身之贼。
赵树下在屋内六步走桩,突然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师父。
陈平安笑道:“走,陪我一起走桩。”
师徒一起去往船头,陈平安笑道:“这么多年,除了撼山拳,也没教你更多拳招,今天补上。”
他教了张山峰自创的那套拳法,赵树下依旧是有样学样,可惜学了个形似神不似。
陈平安帮忙查缺补漏,赵树下神色愧疚,轻声道:“师父,我资质差,给你丢脸了。”
要是搁在任何一个山上仙府或是江湖门派,肯定少不了几句碎嘴闲话,或是玩味视线。
在落魄山,没有谁在背后嚼舌头,因为都是……当面说的,比如陈灵均和白玄。
每次见了面,喜欢把袖子甩得噼啪作响的青衣小童就会老气横秋地告诫几句:“树下啊,练拳一事不可懈怠啊。你瞧瞧咱们裴钱,那境界,嗖嗖的。无妨,我今儿传你几手绝世拳法。蜈蚣蹦晓得不?看好了……”
至于白玄,赵树下每次路过那个行亭摊子,白玄都要招呼他进去落座喝茶,然后闲扯几句:“树下啊,你跟某人作为同门,竟然打不过一个娘儿们,让我很是失望啊……别愣着啊,喝茶喝茶。我这茶水,与隐官大人家乡铺子的酒水有异曲同工之妙,喝了可以涨境界的……”
其实被陈灵均和白玄两位大爷这么一闹,赵树下心里反而好受很多,平时练拳也不那么着急了。
陈平安气笑道:“说什么混账话。”重重拍了拍赵树下的肩膀,“你可以不相信自己的习武天赋,但是一定要相信师父收徒弟的眼光。”
采芝山的花朝渡,风鸢渡船在此停泊。
无巧不成书,山君范峻茂和山神王眷的待客之地就是那座凉亭。
陈平安带着小陌,还有陈灵均和贾老神仙在此处落脚。
大骊旧南岳,曾经是货真价实地积土而成。如今的新南岳,亦是如出一辙。
由大骊王朝牵头,南岳旧址周边十数个大小国家合力促成此事——毕竟需要一座大岳帮着稳定一洲南方的山河气运。
浩然天下自古有一条“改京城不改五岳”的不成文讲究,一洲即一国的大骊王朝失去了半壁山河后,取了个折中的法子:一洲五岳依旧,在谁的国境内,就由谁去祭祀。
所以如今的南岳范峻茂就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脱离大骊宋氏管辖的大岳山君。
用范峻茂的话说,就是一个字:爽!
一场大战过后,其实整座南岳都给打没了一半,再被搬空一半。
而南岳数座储君之山中,也只有采芝山作为妖族大军临时设置的仙家渡口之一,得以侥幸保全大半。
如此一来,采芝山作为整个宝瓶洲南方为数不多的大山,越发显得一山之下万山之上。
凉亭里,一身墨绿长袍的范峻茂盘腿而坐,见着了陈平安一行人,也只是抬手抱拳,意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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