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鱼老匹夫在大骊王朝捞了个头等供奉的护身符之后,就更让她感到棘手了。
大仇要报,伏暑堂和几个门派的人都要杀干净,同时自己也要活。
只是周海镜终究习惯了单枪匹马闯荡江湖,实在不愿节外生枝,拖泥带水,看他人眼色行事,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二百二十三条人命,一命换一命,周海镜不跟鱼虹多要一条命,但是也绝不能少要一条命!
暮色里,巷子拐角处走出一个风流倜傥的陌生男子。
这是苏琅第二次拜访周海镜,他刚刚得了大骊刑部的一道密令,很快就要离京,去宝瓶洲南方落脚,在旧白霜王朝地界负责秘密打造一个江湖门派。
十年之后,如果这个门派的规模势力达到了大骊刑部的“大计”要求,得了个不错的考语,苏琅就可以功成身退,并且破格晋升为二等供奉。
对苏琅来说,这也不算什么苦差事,人生何处不江湖。
作为登门礼,今天苏琅带了一壶山上的仙家酒酿,还有作为下酒菜的一油纸包酥肉。
高油眼尖,瞧见了那个与此地格格不入的不速之客,拿手肘捅了捅好友:“也是高手?”
比起前些天那个脚穿布鞋的青衫男子,眼前这位腰悬一节青竹,还背剑呢,明显瞧着更像高手。
万言转头望去,说道:“像。”
高油立即拍拍屁股起身,小跑向那位高手,问道:“这位老爷找谁?”
其实少年用屁股猜都知道是奔着周姨来的,不然鸡屎狗粪的,图个什么?
苏琅置若罔闻。
高油侧身而走,死皮赖脸道:“我可以帮忙带路,老爷要是愿意赏个几文钱,就最好不过了。”
俩少年曾经偷了戏园子的一套财神爷戏服,到了年关,就去稍远地方,专门找那些商铺登门“拜年”。
万言会说话,能够拽些文绉绉的言语,铺子怕晦气,不敢在年关里打骂“财神爷”,多少会给些铜钱。
苏琅始终没有理睬这个偷鸡摸狗的市井少年,径直走到门口。
周海镜站起身,晃着纨扇,一下一下拍打肩头,来到门口,瞥了眼苏琅手中的酒壶,嫣然笑道:“下次最好带壶长春宫的酒水。”
好酒,让人贪杯。
苏琅无奈道:“周姑娘为难我了,价格贵倒还好说,咬咬牙也买得起,只是那长春酒酿在京城一向有价无市,年年新酒早就给山上仙师和达官显贵瓜分殆尽了,轮不到我这种外乡人。”
如今宝瓶洲山上,喝不喝得着长春宫仙酿,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长春宫是大骊宋氏的本土势力,虽说暂时没有上五境修士,但是宋氏念情,对长春宫多有扶持,在宋氏的龙兴之地,几位结茅的守陵人当中,就有一位长春宫的太上祖师。
见那俩少年还要当门神,周海镜按住高油的脑袋,手腕拧转,让高大少年转身,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再好看的女子也放不出什么香屁来。肚子饿,就摸鸡屎当糖吃去,遍地都是,铁定管饱。”
打发了俩少年,回了院子,伸手一招,从屋内驾驭一条长凳丢给苏琅,再一伸手,苏琅就将那油纸包丢给周海镜。
周海镜独自喝酒吃酥肉,一双眼眸闪着熠熠光彩,道:“我第一次乘坐仙家渡船那会儿,就想着以后自己也要开个酒铺,得让整个宝瓶洲的仙家渡船都帮我卖酒。啧啧,年底一结账,再将神仙钱折算成黄白之物,那金山银山哟,真是想一想就美。”
苏琅只是笑着喝酒,不当真。
如果周海镜真想挣神仙钱,有的是山上门路,只要她舍得脸皮,光是靠那些供奉、客卿的身份头衔,每年就是一大笔进账。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鱼虹年岁已高,是下山人了,周海镜却还在上山途中,一旦她成功跻身止境,风光无限。
就说南边的桐叶洲,山河陆沉之前,昔年一洲山河百余国,才几个止境武夫?
好像也就武圣吴殳和黄衣芸。
至于武运淡薄的皑皑洲,更是只有雷公庙沛阿香一人而已。
假若不算中土神洲的话,浩然其余八洲均摊下来,大致是一洲拥有两三位止境武夫坐镇山河的“定例”。
周海镜打趣道:“你不是跟石将军关系不错?你是不知道,当年我混江湖门派的时候,听老帮主提起过石将军,天一样大的人物,按照老帮主的说法,酒桌上放了个屁都跟打雷差不多。”
苏琅笑道:“还有这档子事?”
知道周海镜是在说那个陇朔将军,一个大骊边军中的四品杂号将军,对于早年宝瓶洲那些藩属国而言,确实是太上皇一般的天大人物了。
早年离乡之后,周海镜隐姓埋名闯荡江湖,还曾在一个靠水吃水的漕运帮派靠着武学五境修为捞了个实权职务,比山泽野修挣钱还起劲。
比如,去那煞气颇重的古战场遗址,一边淬炼武夫体魄,一边挖地三尺,拣取破败甲胄和一捆捆箭矢,再转手高价卖给打着斩妖除魔幌子混口饭吃的下五境修士。
或是在百姓人家偷拿压房梁的铜钱,不然就是故意拿面铜镜,帮富贵人家驱邪。
抑或是假扮一位师出仙府的女剑仙,喷口酒,手指一抹,偷偷以武夫罡气折腾出一个电光缠绕的仙家景象,帮忙处置那些贱卖都卖不出去的作祟鬼宅。
其实她都是靠着实打实的拳脚功夫打杀那些鬼魅精怪,挣的是货真价实的辛苦钱哪。
往事不堪回首,说多了都是辛酸泪。喝酒喝酒。
周海镜似乎想起了一桩往事,啧啧道:“大骊铁骑在沙场上的抽刀子,那是真狠。”
她如今是半百岁数,却在不到二十的年纪就已经背井离乡四处漂泊,开始独自在江湖上晃荡。
走南闯北游历多年,也曾见过不少兵强马壮的各国边军。
骄兵悍将,战马壮健,骁勇善战,杀起江湖人来,那叫一个势如破竹,砍瓜切菜。
结果等到碰到了南下的大骊边军,就跟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有次周海镜吃饱了撑的,想要亲眼见识一下大骊铁骑的凿阵威势。
见是真见着了,确实像刀切豆腐,就跟个青壮汉子欺负还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差不多。
可正是那一次现身,周海镜就被大骊铁骑的随军修士发现了踪迹。
双方倒是没有动手,可她之后还是被刑部粘杆郎盯上了,就此被大骊刑部录档。
所幸周海镜早有准备,没有露出更多马脚。
苏琅没打算久留,临行之前,聚音成线说道:“走之前,我得提醒周姑娘一句,要注意那个陈平安。”
周海镜随口笑道:“难道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喜欢骗钱又骗色?”
苏琅摇摇头:“恰恰相反,陈平安做事极有老派江湖气,但是说句实话,周姑娘别生气,要说比拼谋算,你未必是此人的对手。他做事情,习惯谋而后动,问礼正阳山一事,简直是摧枯拉朽,就将一座宗门拆了个稀巴烂。在我看来,正阳山被陈平安一手毁掉的,根本不是一座肉眼可见的祖师堂,而是诸峰修士的复杂人心。”
苏琅不是对陈平安如何有好感,只是这位青竹剑仙自身的心高气傲,不允许自己睁眼说瞎话。
周海镜点头道:“有理有理。”
苏琅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言尽于此,起身告辞离去。
周海镜站起身,丢了油纸,晃了晃手中酒壶,笑道:“预祝苏剑仙此行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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