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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茂笑了笑:“是精怪,又不是畜生。”

陈平安提起酒碗:“走一个。”

楚茂连忙双手持杯,等那位青衫剑仙先喝,这才一个猛然抬头,饮尽杯中酒,而后又倒满酒,赶紧说些惠而不费的好听话:“陈剑仙要不是有个自家山头,实在脱不开身,不如风雪庙魏大剑仙那么潇洒,不然去了剑气长城,以陈剑仙的资质,一定半点不比魏大剑仙差了。”

陈平安举起酒碗,身体前倾,与楚茂手中的酒杯磕碰一下,笑道:“本就该恩怨各算,今天喝过了酒,就当都过去了。不过有一事,得谢你。”

是说当那包袱斋捡钱一事,开门大吉。但在楚茂这儿,年轻剑仙没说什么事,他当然也不敢多问。

最后,等到那位年轻剑仙笑着告辞,楚茂还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一座山神祠附近的僻静山头,视野开阔,适宜赏景,三名女子铺了张彩衣国地衣,其上摆满了酒水和各色糕点瓜果。

江湖老话,山中美人,非鬼即妖。当然,还有落魄书生最为向往的神女。

其中一名少女开心得在毯子上边欢快打滚:哈哈,真是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万事不难了。

发了发了,终于发达了,老娘终于阔气了,终于不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了。

少女正是山神韦蔚,带着两名祠庙侍女来喝酒的。

她刚刚晋升为山神娘娘的那些年,所有家底都花在了修建祠庙上边,怎么瞧着富贵气派怎么砸钱。

一开始没经验啊,当惯了剪径劫财的梳水国四煞,哪里晓得如何当山神娘娘嘛,可不就是黄花闺女坐花轿——头一回的事儿,所以根本没想着省着点花。

那会儿可真是低声下气得令人发指,只得与城隍暂借香火维持山水气数,结果因为欠得太多,县城隍见着她就喊姑奶奶,说自个儿比她更惨,已经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县城隍倒不是装的,确实是被她连累了,可府城隍就不够厚道了,让她吃闭门羹。

等到了一州阴冥治所的督城隍庙,那更是衙门里边随便一个当差的都可以对她甩脸子。

山水官场,真真难混。

韦蔚还是女鬼的时候,就曾经埋怨过这个世道人难活,鬼难做。不承想好不容易当上了享受香火的山神娘娘,还是处处捉襟见肘。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那个青衫剑仙拜访过后,山神庙就开始时来运转了,以至于韦蔚私底下专门给邻近祠庙的那段山路取了个名字,就叫“分水岭”。

陈平安趁着韦蔚不在山神庙内,就坐在了祠庙外的长条青石凳上,遥遥听着山神娘娘与两位神女说她那趟京城之行的曲折情节,就当是听人说书了。

原来她们仨“精心”挑选了一位进京赶考的读书人,确实是大费周章了,教人好等。

这还亏得是陈平安早有提醒,不然她们如果只是盯着自家山界里边的读书种子,估计这会儿山神庙都要揭不开锅了。

一开始那个士子就根本不稀罕走山路,只会绕过山神祠。咋办?就按照陈平安的法子办嘛,下山托梦!

按照韦蔚的估算,那士子科举制艺的本事不差,只要考场上别犯浑,捞个同进士出身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要说考个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就稍微有点悬乎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如果再加上韦蔚一鼓作气赠予的文运,就更有希望了。

可那个书生的长相委实是砢碜了点,歪瓜裂枣的,一开始韦蔚的侍女还不太情愿,嫌弃人家丑,说她真的……下不去嘴。

气得韦蔚揪着她的耳朵骂她不开窍:“只是入梦,还下嘴,下什么嘴?又不是让你直接跟他来一场云雨春梦。”

一场蹩脚的托梦之后,亏得那个士子这辈子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不然会破绽百出,韦蔚自个儿都觉得惨不忍睹,后来她就一咬牙求来一份山水谱牒。

山神下山,尽量偏离水路,小心翼翼走了一趟京城。

之前陈平安所谓的“某位庙堂重臣”,虽然没有明说是谁,但韦蔚心知肚明。

双方原先就熟得很,只不过自从韦蔚当了山神娘娘,双方就极有默契地相互划清界限了。

那家伙不是省油的灯,更不念旧情,弯来绕去打官腔,什么科举一道是国之大事,不宜插手,坏了规矩。

韦蔚原本不太愿意提起陈平安的,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得搬出了这位剑仙的名号。

好嘛,“陈平安”三个字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剂灵丹妙药。

虽然那家伙当时只说了句“不要抱过大希望”,但是韦蔚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有的——那士子的一个进士出身是十拿九稳了,至于一甲三名,韦蔚还真不敢奢望,只要别在进士里边垫底就成,结果那士子直接得了个二甲头名。

他二话不说,快马加鞭直奔山神庙,敬香磕头,热泪盈眶,无比虔诚。

正是在那一刻,亲眼看着祠庙内那一缕精粹香火袅袅升起,韦蔚蓦然间心有一丝明悟,好像瞬间明白了一连串的道理,真正懂得如何担任一方山水神灵。

陈平安坐在古松旁的青石长凳上,拿着养剑葫慢慢喝酒。

韦蔚那边大笑一句:“咱们这位怜香惜玉的陈公子说起黑话来比咱们还顺口,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又随口说了些那本山水游记的事迹,捧腹大笑不已。

陈平安翻了个白眼,不跟她一般见识。

在祠庙周边的山水地界,果然悬起了许多拳头大小的红灯笼,这些都是山神庇护的象征,小巧玲珑,既有高门大户的,也有市井陋巷的。

一粒善因,只要能够真的开花结果,是有可能花开一片的。

一事顺,百事顺。

两国边境再没什么作祟害人的梳水国四煞了,本就是一处山水形胜之地,既有适宜探幽的崇山峻岭,也有便于赏景的易行之地,不然韦蔚也不会挑选此地作为祠庙地址。

加上这边的志怪奇闻、山水故事又多,祠庙地界内还有一条官道,世道重新太平起来,踏青郊游、游山玩水的士人女子就多了,江湖中人、游学士子、商贾镖师,各种三教九流,山神祠的香火便越来越多。

某次祠庙来了个虔诚信佛的大香客,捐了一笔可观的香油钱,于是韦蔚就在自家地界修建了一座寺庙,规模不大,但是还专门请了庙祝,将那些早早就归拢起来的破败佛像重新修缮,或贴金或彩绘,总之那个大香客捐的钱,她一两银子都没贪。

大香客有一次专程挑了正月十五烧头香,头一天就在这儿等着了,看过寺庙后,很是满意。

有钱人可能在其他事情上糊涂,可在挣钱和花钱两件事上最难被蒙混,所以一眼就看出山神庙做事讲究,十分豪爽,干脆又捐了一大笔银子,算是礼尚往来。

韦蔚曾是鬼物,不是没见过钱,常年打交道的多是神仙钱,但是香火一事,还真不是能用神仙钱来折算的。

那个相貌其实半点不起眼的大香客也就是个实打实挣着了山下钱的凡夫俗子而已,可他当时说了一个诚心的道理,让韦蔚记忆深刻:“其实不是我在行善事,施舍钱财给他人,而是他人在施舍善缘与我。”

大骊陪都,洛京。

皇帝陛下至今还不曾驾临陪都,陪都的礼部尚书柳清风垂垂老矣,卧病不起,已经不去衙门很久了。

其实浩然天下不少王朝都有两京、三京乃至陪都更多的前例,如今洛京这边,不单是礼部,就连其他衙门都有官员建言南北两京并为帝都,两者不分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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