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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一个鲤鱼打挺起床后,小米粒落地一跺脚,又睡过头了,抄起一面镜子,指着镜面,说:“咋回事,又睡懒觉,嗯?!还有脸笑?下不为例啊!再睡懒觉,我可就要请客吃酸菜鱼了啊,你怕不怕?!”

陈灵均还是三天两头往骑龙巷跑,忙着找贾老哥侃大山。

一老一小,酒桌上的车轱辘话反复说,竟然谁也没个腻歪的。

要是跟小镇“差不多岁数”的孩子狭路相逢,陈灵均就蹦蹦跳跳,左右摇晃,跳起来出拳吓唬人。

小哑巴跟掌柜石柔看了不少书,专程去了趟红烛镇,扛了一大麻袋的书回铺子。掌柜石柔就笑问:“你有钱?”小哑巴摇摇头,直接说没钱。

“咋回事?”

“我找到了那个掌柜,说是老厨子要我帮忙买的,钱以后补上。”

“这也行?”

小哑巴咧嘴一笑:“有事我担着,实在不行就还回去,反正书上也没少掉一个字。”

“哟,有师父的人就是不一样,很横嘛。”

“哈。”

朱敛有次陪着陈灵均一起下山来骑龙巷,小哑巴给了他几本书,说:“帮老厨子你买的,道谢就不用了,只是别忘了去红烛镇结账。”

朱敛眼睛一亮,随手翻了几页,咳嗽几声,埋怨道:“老夫一身正气,你竟然帮我买这样的书?”

小哑巴就伸出手:“不要就还我。”却见老厨子已经将几本书收入袖中。

陈灵均唉声叹气,跟老厨子抱怨:“当初我就不建议小哑巴下山,在铺子当差,容易学坏了。”

十万大山,弟子和看门狗都不在,暂时只剩下老瞎子独自一人,今天的客人是一袭青衫,斩龙之人,如今化名陈清流。

陈清流笑问道:“听说前辈破天荒收了个开门弟子。”

老瞎子点点头。

陈清流站在崖畔,没来由地说道:“我是很后来,才知道原来钓鱼挂蚯蚓,是可以露出钩尖的。”

老瞎子没好气道:“少扯这些虚头巴脑的。”

合道星河的符箓于玄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腰悬袋子的年轻人,后者是当之无愧的步罡踏斗,凌空蹈虚,以一颗颗星辰作为渡口。

上古三山,掌管生死度牒。远古五岳,司职五行运转。

于玄看了眼那只不起眼的袋子,好奇一事,里边装了多少张符箓,数百万,还是千万?

今天陈灵均闲来无事,与贾老哥唠嗑完毕,就在小镇独自逛荡,最后走了一趟自家老爷的泥瓶巷,看看有无毛贼,就御风而起,打算回落魄山了,只是无意间低头一瞧,就发现来了几个生面孔的人物,瞧着像是修道之人,不过貌似境界一般。

只见那条龙须河畔,有个中年僧人站在水边,小镇上一间学塾外,有个老夫子站在窗外,还有一位少年道童,从东边大门骑牛而入。

两位年龄悬殊却牵扯颇深的故人,此刻都蹲在城头上,而且如出一辙,勾着肩膀,双手笼袖,一起看着南方的战场遗址。

陆沉转头望向身边的年轻人,笑道:“咱俩这会儿要是再学那位杨老前辈,各自拿根旱烟杆,吞云吐雾,就更惬意了。高登城头,万里目送,虚对天下,旷然散愁。”

杨家药铺后院的老人,曾经讥笑三教祖师是那天地间最大的几只貔貅,只吃不吐。

陈平安眼中所见,却是草木稀疏,剑气摇动,仿佛看到了白骨成丘山,剑气冲斗牛,一位在战场上披头散发、浴血奋战的剑修,曾经醉卧廊道,斜靠熏笼,手持酒泉杯,剑仙名士俱风流。

好像看到了避暑行宫愁苗的先行一步,去即不返,好似瞧见了高魁此生第一剑学自祖师,故而最后一剑,当问祖师龙君。

有早已心存死志的女剑仙周澄、老剑修殷沉,有那战场唯有一死才可释然的陶文,还有一位位原本风华正茂的年轻剑修,背对城头,面朝南方,生递剑死停剑……

陆沉看着这个脸上并无半点愁苦的年轻隐官,感叹道:“陈平安,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替文庙立下擎天架海的不世之功,谁敢信?说真的,当年如果在小镇,有谁早早告诉我会有今天,打死我都不信。”

在那骊珠洞天,陆沉曾经带着转投门下的嫡传贺小凉,去见过诸多不一样的“陈平安”:有陈平安靠着勤勉本分,成了一个殷实门户的男人,修缮祖宅,还在州城那边购置家业,只在清明、年关时分,才拖家带口,回乡上坟;有陈平安靠着心思活络,成了薄有家产的小铺商贾;有陈平安继续回去当那窑工学徒,手艺愈发纯熟,最终当上了龙窑师傅;也有陈平安变成了一个怨天尤人的浪荡汉,终年游手好闲,虽有善心,却无为善的本事,年复一年,沦为小镇百姓的笑话;还有陈平安参加科举,只捞了个举人功名,变成了学塾的教书先生,一生不曾娶妻,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州城治所和红烛镇,经常独自站在巷口,怔怔望向天空。

陆沉竟然开始煮酒,自顾自忙碌起来,低头笑道:“天欲雪时分,最宜饮一杯。毕竟每个今天的自己,都不是昨天的自己了。”

陈平安笑道:“我又不是陆掌教,什么擎天架海,听着就吓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过是家乡一句老话说得好,力能胜贫,谨能胜祸,年年有余,就能一年好过一年,不用苦熬。”

陆沉点头道:“小镇民风淳朴,乡俗俚语老话连篇,我是领教过的,受益匪浅。我也就是在你家乡摆摊年月不久,只学了点皮毛本事,不然在青冥天下,每次去大玄都观拜访孙道长,谁教谁做人还两说呢。”

不知是被陆沉一语中的的缘故,还是这位白玉京三掌教施展了神通,天上真就下起了雪,而且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鹅毛大雪,一些在魏晋、曹峻那边城头游历的浩然外乡人,自然倍感惊喜,大雪时节,风景愈发奇绝,地广人稀风高寒,小雪封山大封河。

忙着煮酒的陆沉没来由地感慨一句:“出门在外,路要稳当走,饭要慢慢吃,话要好好说,与人为善,和气生财,吵吵闹闹打打杀杀,真心无甚意思,陈平安,你觉得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陈平安笑呵呵点头道:“此时此地此语,听着格外有道理。”

自己身边就是宁姚,陆沉那边站着个刑官豪素。

齐廷济和陆芝暂时都没有离开城头。

四位都是剑气长城的自己人。

只有这位家乡在浩然天下,却跑去青冥天下当了白玉京三掌教的家伙,是不太讨喜的外人。

所以陆沉在与陈平安说这番话之前,偷偷以心声言语询问豪素:“刑官大人,要是隐官大人让你砍我,你砍不砍?”

豪素毫不犹豫给出答案:“在别处,陈平安说什么都不管用,在此地,我会认真考虑。”

其实陆沉对于山上斗法一事,最为反感,除非是不得已而为之。

比如游历骊珠洞天,又比如去天外天跟那些杀之不尽的化外天魔较劲,当年如果不是为师兄护道,不得不重返一趟浩然家乡,他才不管齐静春是不是可以立教称祖。

人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天地不还是那座天地,世道不还是那个世道,与他何干?

不过懒散如陆沉,也有佩服的人,比如岁除宫吴霜降的痴情和偏执。

孙道长将仙剑太白说是借,其实等于送给白也,是一种任侠意气的自由。

孙怀中作为青冥天下雷打不动的第五人,又是道门剑仙一脉的执牛耳者,一旦老观主手持太白,跻身十四境,陆沉那位真无敌的二师兄,也得提起精神,好好干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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