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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那个葛岭的言语,好像她曾经在陪都那边,与裴钱问过拳,结果事后足足一个月,每天嚷着肝儿疼肝儿疼。

等到那个韩昼锦说了句公道话,说了句“咱们这位隐官,模样不差啊”,小姑娘又开始顶针,说韩姐姐你啥眼神,明明一般般。

于是陈平安微笑道:“江湖中人,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这还是关系不熟,不然换成自己那位开山大弟子的话,就经常蹲在骑龙巷铺子外,按住趴在地上一颗狗头的嘴巴,教训那位骑龙巷的左护法,让它以后走门串户,别瞎嚷嚷,说话小心点,我认识很多杀猪屠狗开肉铺的江湖朋友,一刀下去,就躺砧板上了,啊,你倒是说话啊,屁都不放一个,不服是吧……

至于陈平安为何能够对这边的对话了如指掌,当然是那把井中月的飞剑神通使然。

这把本命飞剑,可化剑极多,但数量多寡,得看陈平安的境界高低。

陈平安进入京城之后,便祭出数把井中月所化飞剑,隐秘飞掠。

韩昼锦瞥向不远处一株古柏的枝头月色,绵里藏针地打趣道:“陈先生都是上五境的剑仙了,如此作为,不合适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平安神色自若,抬了抬袖子,随意一招手,将一道剑光收入袖中。

剑光好似早已与月色交融,故而了无痕迹。

宋续佩服不已。他是剑修,所以最知晓陈平安这一手的分量。

飞剑化虚,隐匿某处,只要是个剑修,谁都会。

可是天地间的灵气,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流转不定的,要是炼化符箓入剑,则有利有弊,好处是难觅痕迹,飞剑轨迹更加隐蔽,坏处就是损伤飞剑的“纯粹”,影响杀力。

而陈平安的这道剑光,就像一条光阴长河中有鱼游水。

如鱼游弋云水身。

隐官光是抖搂这一手,就让宋续知道了差距所在。

简而言之,陈平安要是今夜真想行凶杀人,就像余瑜先前所说,砍瓜切菜,可以随便杀。

当然,他们不是没有一些“不太讲理”的后手,但是对上这位剑气长城的隐官,的的确确,毫无胜算。

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反正甲申帐的五位剑仙坯子,那可是一整座蛮荒天下的顶尖天才,他们一场精心设伏的围杀,都未能成功。

而他们六人,终究只是一洲山河的所谓拔尖。

陈平安就当是跟他们混了个熟脸,打算离去,毕竟董湖还在小巷口那边等着,对于这位少年时就见过面的老侍郎,陈平安愿意念旧。

葛岭喊了声陈剑仙。

陈平安疑惑道:“还有事?”

葛岭指了指一处,无奈道:“小道这点浅薄道行,能有什么事,只是陈剑仙另外那把飞剑,能不能收起来,小道背脊凉飕飕,总觉得瘆得慌。”

陈平安点头称赞道:“小仙君慧眼如炬,如开天眼。”

葛岭双手抱拳在胸口,轻轻晃了晃,笑道:“陈剑仙谬赞了,不敢当不敢当。不过可以借陈剑仙的吉言,好早日晋升仙君。”

“好说好说,若是投缘,我这里好话吉语一箩筐。”

陈平安笑着又是一招手,一道剑光归拢入袖,然后是一道又一道。

前前后后,总计六道剑光。屋顶六人,人人有份。

葛岭与身为阵师的韩昼锦,对视一眼,皆苦笑不已。

他们两个,在六人当中,已经算是最擅长勘测天地灵气流转、寻觅蛛丝马迹的修士了。

那个小姑娘转过头,这次学乖了,知道望向别处,再嘀咕道:“真阴险,不正派。都是剑仙了,还这么欺负咱们几个小小地仙。”

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耳朵,笑道:“这位姑娘,宁肯打人不骂人,骂人也别被人听见,还是行走江湖的老规矩。”

小姑娘点头若小鸡啄米:“虽然不知道为何陈剑仙会这么唠嗑,但是我觉得吧,有理有理。”

陈平安微笑道:“极好极好。能受良语善言,如市人寸积铢累,自成富翁,腰缠万贯。”

谈钱是吧?这话她爱听,一下子就对这个青衫剑客顺眼多了。

葛岭笑道:“先前陈剑仙路过小观,小道暂时在那边修行,待客的茶水还是有的。”

是说崇虚局辖下那座管着京师道门事务的小道观。

陈平安没什么客套话,说还是算了吧,不再逗留此地,身形在这天禄阁屋脊上一闪而逝。

陈平安一走,几人还是寂静无言,片刻之后,年轻道士收起一门神通,说他应该真的走了,那个小姑娘才叹了口气,望向那个儒家练气士,说我拉着陈平安聊了这么多,他这都说了多少个字了,还是不成?

后者摇摇头,只说所有文字,纹丝不动。

结果又是一道剑光闪过。

小和尚双手合十:“佛祖保佑今夜无事,明儿我就去功德箱捐香火钱去。”

余瑜一跺脚:“烦不烦啊,姑奶奶总算明白为何甲申帐会吃亏了。恁高境界了,做事情还这么不入流。”

宋续笑着提醒道:“当年在剑气长城那边被埋伏,陈先生的修行境界其实不高。”

他们这一帮人也懒得换地方了,就各自在屋顶坐下,喝酒的喝酒,修行的修行。

按照国师崔瀺的那个计划,接下来的百年之内,在东宝瓶洲南边境内,会突然出现一座宗门,十一位练气士,至少是玉璞境界,外加一位止境武夫。

开山立派,创建宗门。

在场每一个,加上其余五个,都会是开山祖师。

每一任宗主,必须是儒家书院弟子,而且至少得是君子身份。

你们中土文庙不好意思做的事情,我大骊王朝就先开个头,试试看效果。

文海周密当年给出的那份策略,浩然天下不会全部否定。

因人废事,本就与事功学问相悖。

韩昼锦后仰躺去,喃喃笑道:“隐官确实长得好看嘛。”

余瑜盘腿而坐,翻了个白眼。

最后一道剑光,悄然消逝不见。

好像就女阵师这么一句诚心诚意的无心之语,便吓退了年轻隐官的一把飞剑。

先前被那个年轻山主晾在一边,老侍郎董湖倍感无奈,倒是没怎么火冒三丈,今夜与那位山主所聊之事,事关重大,别说等个一时半刻,就是陈平安就这么一去不返,害得他等到天亮,老人也没半句怨言。

董湖瞥了眼不远处的巷口,那个礼部录档名为刘袈的老元婴,站在原地闭目养神,修行修行,你咋个不捞个飞升啊。

至于那个天水赵家的少年,蹲在地上嗑一大把花生,瞧见了老侍郎的视线,还冲他伸出手,董湖笑着摆摆手。

吃吃吃,你爷爷你爹就都是个胖子。

看来老侍郎虽然没怨言,怨气倒是有点。

真不知国师当年是怎么想的,找了这么个关起门来只知修行的老古董看门护院。

是个油盐不进的,一年到头,从不跨出小巷半步,可是赵端明这孩子呢,也不跟这个传道人说说外边的事?

少年嬉皮笑脸道:“董爷爷,别看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次出门,都只找曹酒鬼蹭吃蹭喝,聊天打屁,正事是半点不聊的,再说了,从这么个不正经的人嘴里跑出来的话,能有啥正经事?”

董湖这个老侍郎,按照官场规矩,虽然与天水赵氏关系不错,却不能算是天水赵氏在庙堂的话事人,事实上,在上柱国姓氏当中,赵氏在京城明面上的官场,没什么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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