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东山说道:“我在想,以后咱们订购其他门派的山水邸报,是勤俭持家,山头上拢共只买一份,还是反正人人财大气粗,各买各的,人手一份。”
姜尚真一开始是想笑,但是越想就越笑不出来。
崔东山笑道:“如何?是不是发现这种小事才是真正的问题?”
姜尚真好奇道:“有答案了?”
“有。”
“何解?”
“看先生的意思。”
姜尚真这次是真的哑然失笑了,朝远处的白衣少年竖起大拇指,好个得意弟子。
姜尚真学那年轻山主,双手笼袖,不知道今天自己能否做点什么,不然怎么坐稳首席供奉的交椅?
凡夫俗子,秉烛夜游者,风雨飘摇,道路泥泞,最需要什么?不是草鞋,而是一把雨伞。
崔东山转过头,发现身边额头渗出汗水的小姑娘神色认真,不知不觉,皱着两条微黄疏淡的眉毛。
崔东山眼神温柔,笑道:“小米粒,咋了,想家啦?”
黑衣小姑娘哈哈一笑,扯了扯大白鹅的袖子,使劲攥着手中的行山杖。
小米粒板着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比洞府境更高些,却悄悄跟崔东山说道:“小师兄,我有点紧张唉。”
崔东山赶紧将周首席晾在一边,与小米粒笑道:“紧张什么,有小师兄在,还有大师姐在,再说了,又不需要你打架,咱们落魄山的右护法大人,对付这帮小喽啰,大材小用了不是?等会儿,你就拿着行山杖,只负责调兵遣将,指哪儿打哪儿,别的不说,反正我跟周首席,只听你的排兵布阵。”
小米粒挠挠脸:“可我也没看过兵书啊。”
崔东山伸手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结果被她抬手挪开,崔东山再放在她脑袋上,又被她拍掉,等他再伸手,小米粒转头瞪眼道:“吗呢吗呢,小心我凶你啊!”
崔东山这才笑着收起手。
那个被留在山中的清风城许氏妇人,先前仰头望去,盯着那个狐国之主,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她心中念念有词:沛湘你这个婊子养的,今天竟然还有脸抛头露面?
怎么,是勾搭上了那个掌柜颜放,还是偷偷爬上了那个泥腿子贱种的大床?
是谁勾引的谁?!
远在白鹭渡那边的宁姚一挑眉头,因为察觉到了那个妇人的心声。
除了一线峰山顶那头搬山猿,宁姚其实都没怎么在意上心,反倒是落魄山这边的自己人,剑修隋右边、狐国狐魅沛湘,宁姚都有轻描淡写的视线一扫而过,然后就注意到了许氏妇人。
于是宁姚就真的“各凭喜好行事”了。许氏妇人和许浑一起登船后,渡船刚刚离开峰头,顷刻间,一条仙家渡船好像碎成千万片。
没有任何剑光、剑气、剑意,而且渡船上的众人,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机涟漪,以及丝毫异样。
宁姚只以心声跟那个妇人言语一句:“管住嘴,别找死。”
之后宁姚要比风雪庙魏晋更早发现陈平安要出剑的迹象。
然后她忍住笑。
当着一位搬山老祖的面搬他的山?这种事情,也就他想得到,做得出了。
山脚的一袭青衫,只等了半炷香光阴,就一剑将正阳山祖山挑高数丈,然后剑阵落在剑顶,砸烂了那座祖师堂。
惊天动地的异象过后,山巅尘土飞扬,又渐渐飘散,恢复清明。
一线峰寂静无声。正阳山新旧诸峰,更是但凡有修士处,皆落针可闻。
陈平安收剑归鞘后,微笑道:“只算问剑一半,你们还有半炷香,可以继续议事。”
一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的陶烟波心颤不已。
女子剑修陶紫没有留在停剑阁,而是去了剑顶,她想要略尽绵薄之力,为袁爷爷鼓气。
白衣老猿双臂环胸,瞥了眼自己看着长大的陶紫。
她已经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变成一个即将出嫁的漂亮女子。
看到陶紫眼中的那抹熟悉神色,袁真页这位护山供奉终于开始有一丝痛心了。
陶紫脸上闪过愧疚神色,她迅速转过头,好像不敢正视白衣老猿,只是她又极快转回头,满脸的天真无邪,眼神看似清澈坚定。
白衣老猿有些茫然,看了眼那座祖师堂的废墟,最后又看了眼那个长大了的秋令山女子。
这就是正阳山吗?
山脚那边,众人见那个青衫剑仙竟摘下了背后长剑,随手一丢,剑鞘插入牌坊楼中。
陈平安卷起袖子,一手负后,一手朝山顶递出手掌:“老畜生,来,趁着还是正阳山的护山供奉,下山试试看,打死我。”
这番言语,已经足够狂妄。不承想之后一句言语,更是让人目瞪口呆。
山门外的一袭青衫,意气风发,眉眼飞扬若年少一步跨河的少年:“半炷香之内,老子不还手!”
悬空剑阵坠地,打烂祖师堂,剑气涟漪四散,整座一线峰风起云涌,尤其是古树参天的停剑阁那边,被剑气所激,木叶纷纷落,飘来晃去,悠悠落地,一大帮正阳山嫡传弟子好似提前步入了一个多事之秋,满眼都是愁。
这一次,再没有人觉得那个落魄山的年轻剑仙是在说什么失心疯的痴人梦呓了。
停剑阁后边,有一棵正阳山开山祖师当年亲手栽种的梧桐树,两千多年生长无恙,耸干入云中,故而今天落叶尤其多。
剑顶之上,宗主竹皇和剑阵仙人只是护住了祖师堂内的神主牌位、香炉和历代祖师爷挂像,其余一切,如精心打造的代代传承的座椅,一根根价值连城的仙木梁柱,炼造工艺比皇宫大内更考究的地砖,好像都已变成过眼云烟,与尘土同散。
这场违反祖例、不合规矩的门外议事,只有茱萸峰田婉和宗主竹皇的关门弟子吴提京两人没有到场,就连雨脚峰的庾檩都已经御剑赶来。
竹皇先前提出要将袁真页除名之后,直接就跟上了一句:“我竹皇,以正阳山第八任山主,跻身宗门后的首位宗主,以及玉璞境剑修三重身份,答应此事。之后诸位只需点头摇头即可,今天这场议事,谁都不用言语。”
此后满月峰夏远翠率先附议,掌律晏础犹豫了半天,不理睬秋令山陶烟波的心声劝说,还是跟着点头附和,和满月峰、水龙峰关系亲近的那些山头、几条剑脉,比如琼枝峰冷绮在内,都没什么选择余地,当然是跟随这几位位高权重的老祖师,跟白衣老猿划清界限。
正阳山的十几位供奉、客卿,在竹皇、夏远翠和晏础都表态后,纷纷点头,今天舍了个袁真页,总好过他们亲自下场,与那落魄山大打出手,到时候伤及大道根本,找谁赔?
只说先前那座由一粒金光显化大道的悬天剑阵,实在太过气盛,仅仅那些剑光落在山中的倒影,就让他们如芒在背,众人都各自掂量了一下,若是被那些剑光切中身躯皮囊,只会是刀切豆腐一般。
如果竹皇不是这么个意思,早先愿意收拢人心,他们其实不介意锦上添花,供奉、客卿职责所在,会帮着一线峰祭出几道看家本领的仙家术法。
可既然竹皇都如此态度了,谁都不是什么愣头青,不会意气用事,拼了身家性命和大道前程不要,去为正阳山雪中送炭。
反倒是拨云峰、翩跹峰在内的几座旧峰的峰主剑仙,竟然都摇头否决了宗主竹皇的建议。
其中一位老金丹,更是直接大骂宗主竹皇此举是自毁千秋家业,昏聩、昧良心,无半点道义可言,只会让正阳山历代祖师为此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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