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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再对九境武夫崔公壮怒目相向:“你这厮年纪不大,毫无武德,习武之人,轻慢急躁,沉不住气,怎么能行,三人当中,老夫看你最不顺眼,等会儿就将你绑了石头,沉水种花。”

崔公壮听得头皮发麻,立即聚音成线,和这位剑仙密语致歉道:“陈剑仙息怒,先前是崔公壮眼拙,又被这劳什子的客卿身份害了,不小心冒犯了剑仙前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具体该如何责罚,剑仙前辈只管发话,崔公壮绝无二话,更无怨言。”

自己作为九境武夫,在看家本领的拳脚一事上竟打不过这个颜色常驻的得道剑修,还不得不披挂上三郎庙灵宝甲和兵家金乌甲,崔公壮甚至都在怀疑眼前的年轻剑修是不是那个在南婆娑洲开宗立派的老剑仙齐廷济。

不过听闻齐廷济姿容俊美,眼前这位好像相貌有些不符,崔公壮就有些吃不准真假了,但万一是老剑仙在覆面皮之外,犹有障眼法蒙蔽锁云宗修士呢?

陈平安冷笑道:“是死罪还是活罪,是你说了算的?”

崔公壮心中悚然,叫苦不叠,山上四大难缠鬼,剑修居首,那么最难缠的当然是剑修里边境界最高的那撮上五境剑仙。

魏精粹这位老仙人境竟是一甩袖子,转身就要离去,还撂下一句:“杨确,你今夜一术不出,主动让出道路,任由外人糟践祖师堂,还要拦阻我出手,连累锁云宗威名毁于一旦。”

养云峰山上无数条金线纵横结网,飞卿老祖御风不易,所幸这难不住一位神通广大的仙人,他手指掐诀,宝光一闪,使了一门宗门秘术,竟是身形化作一只巴掌大小的飞雀,小心翼翼避开那些规矩森严的金色剑光。

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飞雀,去势如电抹。

与此同时,漏月峰那边月光浓郁的孔洞骤然亮起,好似架起一座仙桥,要接引老祖师返回修道之地。

刘景龙突然笑道:“道理没讲完,我让你走了吗?”

养云峰与漏月峰之间,金色丝线的剑光切碎了无数皎皎月光,金银两色,交相辉映。

魏精粹身形所化的那只雪白飞雀仿佛被拘押在了一处栅栏细密的剑光牢笼之中。

怒喝一声,魏精粹祭出一尊金身法相,法相手托一把镇山之宝奔月镜,镜光莹然,如白龙汲水,凝聚起漏月峰一处深潭的所有月魄精华,又用身上一件半仙兵品秩的碧螺翠绿法袍强行撑破牢笼。

对着养云峰上的两位剑修,魏精粹法相高举手臂,宝镜内出现了一位身姿婀娜的飞升女子,彩带飘摇,脚踩一轮明月,恍若一位御风乘月的远古神女。

刘景龙伸手握住一把由身边剑光凝聚而成的长剑,朝魏精粹金身法相的持镜之手一剑劈出。

陈平安知道这一手剑术,是上任宗主韩槐子的成名剑招之一大工斩玉,最适宜剑修之间的捉对厮杀。

果不其然,魏精粹金身法相不但被斩断一臂,而且在剑气冲击之下,整条胳膊顿时玉碎天地间,巍峨金身的白玉碎屑纷纷如雨落,就像养云峰的白云被仙人揉碎,下了一场白雪。

只是这位飞卿仙人的宝镜和断腕依旧悬空,月光如瀑布倾泻而来,就像一条滔滔大水,从黄河洞天流落人间。

刘景龙轻轻抖腕,剑光绕弧,养云峰上随之异象横生,霞来鳞攒聚如市,天地艳红,山晚气聚起澜,云雾升腾。

潮水带星走,剑光点点璀璨银河;天浮鱼肚白,天地雪白茫茫一片。

一座锁云宗的众多修士,今夜此刻再不见什么魏精粹金身法相,唯有太徽剑宗剑光的法天象地。

杨确见奔月镜现世,心中大恨,历代锁云宗山主按例都会承袭此宝,并炼化为本命物。

当初杨确跻身玉璞境,得以担任宗主,师伯魏精粹却以杨确的玉璞境尚未稳固,暂时无法炼化重宝,免得出了纰漏作为理由,不交出奔月镜,结果一拖再拖,就拖了足足三百年之久。

可事实上,谁不知道号飞卿的魏精粹根本早已将这件宗门至宝视为禁脔,不容他人染指,当作自身大道所系的囊中物了?

魏精粹打了一手好算盘,只等祖山诸峰他这一脉当中有哪个嫡传再传跻身了玉璞境,他自有手段迫使杨确让贤,更换宗主,到时候一把奔月镜,魏精粹还不是左手给出右手就拿回,做个样子过过场而已?

陈平安来到崔公壮身边,崔公壮下意识掠出数步,不等他悻悻然如何以言语掩饰尴尬,陈平安就如影随形,又来到了他身边。

陈平安双指并拢,轻轻敲击九境武夫崔公壮的肩头,只是这么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就打得崔公壮肩头一次次歪斜,一只脚已经深陷地面。

崔公壮再不敢躲避,肩头剧痛不已,只听陈平安赞赏道:“兵家金乌甲,一直听说却未能亲见,实在是身为剑修,炼剑耗钱,囊中羞涩,从无出手阔绰的光阴,估计哪怕瞧见了都要买不起。”

崔公壮额头渗出汗水,忍着肩头几乎被敲碎的疼痛,颤声道:“陈剑仙若是喜欢,晚辈愿意送给前辈当作见面礼。”

陈平安埋怨道:“送?不能够。只是借。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是借我欣赏几天,以后会还给你的。”

崔公壮笑容尴尬,心想咱俩最好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吧。破财消灾,老子就当用一枚兵家甲丸送走了你这尊瘟神老爷。

这点江湖规矩,崔公壮还是懂的,况且身上这件兵家宝甲今晚怎么走的,当初就是怎么来的。

所以崔公壮一脸果决,毫不心疼,金光灿灿的金乌宝甲瞬间凝为一枚甲丸,他弯腰低头,双手奉上,递给那位陈剑仙。

陈平安收入袖中:“不打不相识,以后常往来。一来二去,就是朋友了。”

崔公壮笑容苦涩。

陈平安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眼角余光瞥了瞥那件三郎庙灵宝甲。

崔公壮疑惑不解,故作不知。

想着一位剑气长城的堂堂剑仙,总不能真这么厚脸皮,借走了一件金乌甲,再对一件三郎庙灵宝甲起念头,大家都是出门行走江湖,不得做人留一线?

陈平安说道:“听不懂人话?一来二去,字面意思,光练拳不读书怎么成?我今天来了养云峰,是一来,对也不对?这兵家甲丸就是一去,是也不是?”

青衫背剑的外乡剑仙说这话的时候,双指就轻轻搭在崔公壮肩头,继续将那苦口婆心的道理娓娓道来:“再说了,你身为纯粹武夫,还是个拳压脚跺数国大好河山的九境大宗师,武运傍身,就等于已经有了神灵庇护,要那么多身外物做什么,鸡肋不说,还显累赘,耽误拳意,反而不美。”

崔公壮强忍着肩头震动和心中惊骇,伸手拈住法袍衣角,轻轻一扯,一件三郎庙灵宝甲缩为一张金色材质的绢布符箓,他向姓陈的剑仙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是晚辈迟钝了。”

陈平安收下那张价值连城的符箓宝甲,变指为掌,轻拍崔公壮肩头:“我这个人,不是遇到有缘人,一般不将道理白送,今夜相逢,不打不相识,就送你一句江湖老话:平生莫做皱眉亏心事,不信各自回头看后头。”

崔公壮心中哀叹不已,没完没了,怎么样是个头?难道剑气长城的剑修都是这么个言语若飞剑戳心的德行吗?

陈平安手掌瞬间五指如钩,一把攥住崔公壮的脖颈,随便将其高高提起,笑道:“你想岔了,剑气长城的剑修一般都没有我这好脾气,你是运气好,今天碰到了我。不然换成齐老剑仙、米大剑仙之流,你这会儿就已经走在投胎路上了。破财消灾?错了,是你的买命钱。以后百年之内,我都请杨宗主帮忙盯着你,再有类似今天这种武德不足的勾当,我得空了,就去北边的云雁国拜会崔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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