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转头打趣道:“真是不给你面子啊。”
刘景龙说道:“暂无道号,还是徒弟,怎么让人给面子。”
陈平安屈指一弹,将那道才升至半空的白虹符箓打碎。
门房大惊,忙不叠换了一张赤书符,结果符光冲天而起,尚未到半山腰,就见那个老道士头也不转,抬臂绕后,双指并拢掐剑诀,符光就被打了个烟消云散。
那门房脸色阴晴不定,依旧没敢擅自祭出那张彩符,毕竟彩符一经祭出,就要连累宗门立即开启祖师堂阵法抵御剑仙问剑。
修士脚尖一点,身形长掠,高举一掌,手掌晶莹剔透,光彩流转,一道术法凝聚五指间,水法凝为一条丈余蛟龙,迅猛冲出,朝那少年道人后背心处激荡而去。
这是这个门房的压箱底杀招了,他祭出了这一门生平绝学后,才怒喝道:“贼道人胆敢闯山,真真不知死活!”
这一记术法,如水泼墙,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上,再如些许冰块抛入了大炭炉,自行消融。
修士瞪圆眼睛,一咬牙,踏罡步斗,双指掐诀,祭出了件本命物,是一件群螭钮玉雕山子,好似六条螭龙盘踞山中。
他能够担任锁云宗的门房,哪怕境界不高,多少还是有点道行的。
修士舍不得用那搏命的手段,以心头精血帮助群螭“点睛”,毕竟会伤及魂魄几分,只是急急低头,咬破手指,在那玉山子六处一一指点,蓦然光亮照破夜空,几条黄色小螭被他点睛之后,顿时活灵活现,开始抬头摆尾,就要离开玉山子,扑杀那对师徒。
不承想就在这一刻,那个拾级而上的老道人只是笑言两字“回去”,群螭如获敕令,竟是当真重新酣眠去了。
台阶上边,一群由金丹境修士领衔的剑修齐齐御风飘落,那金丹境剑修是个中年面容的金袍男子,他背剑居高临下,冷声道:“你们两个,立即滚出山门,锁云宗从不帮人出棺材钱。”
此人是锁云宗唯一的地仙剑修,是那小青芝山祖师最得意的嫡传,如今更有山头的峰主身份,至于那位元婴境祖师,早已不问世事百余年。
不承想登山两人只顾渐次登高,置若罔闻。
金丹境剑修冷笑一声,长剑出鞘,抓在手中,一剑斩落,剑气如瀑,从台阶倾泻直下。
然后也不见那两个道人如何出手,那条如洪水般的剑气就主动……一分为二,直奔山门不回头。
金丹境剑修心中震惊,却强自镇定,祭出了一把本命飞剑,一条银白长线瞬间在他和道人之间扯出。
陈平安瞥了眼那把“缓缓悬停”在自己眼前的飞剑,只是伸出一根手指,随便轻轻一拨,飞剑就横移出去数百丈。
金丹境剑修心头一颤,魂魄如水晃荡,向那门房厉色道:“还不快祭彩符通知祖师堂!”
门房战战兢兢祭出那张彩符。
锁云宗剑修多是出自小青芝山,那位身穿金袍极为惹眼的剑修沉声道:“布阵。”
剑光四起,目眩神摇,是锁云宗的青芝剑阵。不过小青芝山向祖山那边借了两位剑修,不然人数不够,无法圆满结阵。
陈平安笑道:“花开青芝,不用谢我。”
他一步跨出,来到剑阵中央,剑阵刚起就散,金丹境剑修在内的七人如花绽放,全部倒飞出去。
陈平安说道:“没有仙人境剑修坐镇的山头,或是没有飞升境练气士的宗门,就该像我们这么问剑。”
刘景龙无奈道:“学到了。”
台阶更高处,位于半山腰,有个元婴境老修士站在那边,手捧拂尘,仙风道骨,是那漏月峰峰主。
老修士笑道:“两位道门高真,若是就此收手,退出山门,锁云宗可以既往不咎。”
话是这么说,其实锁云宗的护山大阵已经开启,整座山头彩光点点,熠熠生辉,照耀得整座锁云宗都亮如白昼,竟是所有门神都现身,有一百零八之数。
陈平安啧啧称奇,问道:“这次换你来?”
刘景龙笑道:“你本事那么大,又没有遇到飞升境大修士。”
陈平安点点头,重重一跺脚:“那就再退!”
那些门神虽未退回原位,但是同时止步不前。
这让那老修士惊骇不已。
刘景龙疑惑道:“怎么回事?”
陈平安说道:“这件事,从书简湖开始,我琢磨了很久,怎么都想不通,后来到了避暑行宫那边,一直在翻检书籍,可能和早年刚练拳那会儿的几张符箓有些渊源,不过只是可能,真相如何,很难知道了。”
当年陈平安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途中,手脚上就张贴着四张真气八两符,不过走到老龙城遇到郑大风之前,就已经破碎。
如今杨家铺子后院再没有那个老人了,陈平安曾经在狮子峰那边问过李二关于此符的根脚,李二说自己不晓得这里边的门道,师弟郑大风可能清楚,可惜郑大风去了五彩天下的飞升城。
等到陈平安在剑气长城的牢狱之内炼出最后一件本命物,就越发觉得此事必须刨根问底。
刘景龙说道:“那就换我来。”
此后两人登山,连同那位漏月峰老元婴在内的锁云宗修士,好像就在那边,站在原地,自顾自乱丢术法神通,在远处观战的旁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就那么和一位位试图拦路的修士擦肩而过。
陈平安感慨道:“你这飞剑,不讲道理。”
刘景龙淡然道:“规矩之内,得听我的。”
陈平安问道:“多大范围?”
刘景龙答道:“目之所及。”
陈平安问道:“之前你跻身上五境,郦采三位剑仙按照习俗问剑翩然峰,你当时是不是没有祭出这把飞剑?”
刘景龙点头道:“那种问剑,是一洲礼数所在,其实不能太当真。”
两人就这么一路到了祖山养云峰,陈平安无事可做,就只好摘下养剑葫重新喝酒。
在他们见着祖师堂之前,老祖师魏精粹、现任宗主杨确、客卿崔公壮,三人一起现身。
魏精粹眯眼道:“什么时候咱们北俱芦洲的陆地蛟龙都学会藏头藏尾行事了?问剑就问剑,我们锁云宗领剑便是,接住了,细水长流,从长计议;接不住,本事不济,自会认栽。不管如何,总好过刘宗主这么鬼祟行事,白瞎了太徽剑宗的门风,以后再有弟子下山,被人指指点点,难免有几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嫌疑。”
刘景龙指了指身边那个老道人:“跟他学的。”
陈平安一脸疑惑道:“这锁云宗难道不在北俱芦洲?”
刘景龙点头说道:“当然是在北俱芦洲。”
陈平安摆手道:“绝无可能,莫要骗我!我印象中的北俱芦洲修士,见面不顺眼,不是对方倒地不起就是我躺地上睡觉,岂会如此叽叽歪歪。”
刘景龙微笑道:“毕竟是锁云宗嘛,在山外行事稳重,在山上话就多,你得体谅几分。”
陈平安恍然道:“原来如此。”
然后锁云宗三人见那老道人抬起一脚,瞥了眼鞋底,埋怨道:“下山之前,锁云宗得赔我一双干净鞋子。”
那个崔公壮神色有些别扭,他只是客卿,不是供奉,所以和锁云宗的关系到底隔了一层。
崔公壮听说太徽剑宗的刘剑仙每次下山的行事做派,都好似一位儒家圣贤,这怎么不太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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