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亿华盖,百万亿鬘盖,百万亿宝盖,诸天执持,四面行列;百万亿宝衣,以敷其上;百万亿楼阁,绮焕庄严……”
“百万亿摩尼网,百万亿宝网,弥覆其上;百万亿宝璎珞网,四面垂下。百万亿庄严具网,百万亿盖网,百万亿衣网,百万亿宝帐网,以张其上;百万亿宝莲华网,开敷光荣;百万亿宝香网,其香美妙,称悦众心;百万亿宝铃帐,其铃微动,出和雅音;百万亿栴檀宝帐,香气普熏……”
“百万亿无边际种种色香,普熏一切诸佛国土,永不歇灭;百万亿涂香,百万亿熏香,百万亿烧香,香气发越,普熏一切……百万亿阿楼那香,香气普熏,其味甘美;百万亿能开悟香,普遍一切,令其闻者,诸根寂静;复有百万亿无比香王香,种种庄严……”
经文夸张得描绘着佛门的无边富贵,令人神驰心往,迷醉其中。
趁着程宗扬神智被夺,内侍手中的魂幡斗然拔起,迎风大涨,猎猎飞舞着往他卷去。
吕雉“刷”的张开双翼,飞身腾空,正要拖住主人,却见他双目瞬间变得清明,接着一个虎跃,纵身扑出。
“噌”的一声锐响,那内侍魂幡折断,头颅高高飞起,令人心旌摇曳的梵唱声戛然而止。
程宗扬收起刀,犹如苍龙吐息般长呼了一口气,双眼神光内敛,遥遥望向窥基。
观海当日用尸傀算计自己,显然对自己的生死根了如指掌。刚遇到这四名尸傀时,程宗扬不免心存忌惮。
可一交手他才发现,这些尸傀和观海的尸傀完全不是一回事。
观海拿纳觉容部炼制的三眼尸傀阴毒狠辣,正克自己的生死根,分明是刻意设置的陷阱,当日全无提防之下,险些废掉自己最大的底牌。
窥基炼制的尸傀却是纯正的死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特异之处。
要知道自己的生死根对死气几乎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即使此时阴寒尚在,这种杂质稀少的死气也是大补,只比独柳树的死气稍逊。
观海、释特昧普同出一脉,与窥基都出自十方丛林之首,大孚灵鹫寺门下,论地位,代唐皇出家的窥基远在观海等人之上,然而观海却将自己的秘密握在手中,没有向窥基透露一丝。
窥基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很后悔,没有早早认清蕃密的真面目,被这帮奸诈的佛贼坑到死。
现在,自己不会再给窥基后悔的机会。
程宗扬毫不吝惜地鼓荡真气,双足踏处,庭中的坚石寸寸碎裂,猛虎般扑向第三名内侍。
“瞋!”
那内侍如同化身怒目金刚,嘶吼声中,激荡起人心底种种忿怨恚怒。
举世皆敌,遍地荆棘;挚爱离乱,亲友成仇;天道不公,我意难平;怒火滔天,恨欲成狂。
……
“灵尊在此!”程宗扬喝道:“三世诸佛,如影而行!”
程宗扬没打算揭穿真相,最好让窥基那厮以为自己真是灵尊转世,就像佛门喜欢吹的牛逼那样,行走坐卧都有一万个菩萨跟着,眼看着蕃密托名佛祖秘传的种种邪法在自己面前如同滚汤泼雪,一溃千里。
“镇妖!”
长刀斩断魂幡,毫不停顿地一斩而下,破开内侍胸腹。
内侍周身黑气涌动,正待施展秘法,但刀锋入体,仿佛遇见最可怕的存在一样,惨呼着全无还手之力。
“荡魔!”
浓郁的死气被生死根吸引,从已经化身为尸傀的内侍体内迸出,转瞬便被汲取一空。
“篷”的一声,内侍直挺挺倒在地上,胸口的血肉扭曲发黑,如同干尸。
程宗扬持刀而立,汹涌的死气仿佛洪水一样冲刷着生死根,郁结其中的诡异寒意被丝丝化去,生死根运转越来越流畅。
精纯的生机源源不绝地汇入丹田,将最后一丝阴寒的邪气化去,被寒气阻塞已久的生死根仿佛顿开枷锁,沉疴尽去,真气犹如长江大河,鼓荡着涌入经脉,气势不断攀升,整个人如同焕然一新般,愈发神采飞扬。
望着他状如天神的背影,吕雉满眼迷醉,玉颊浮现出一抹姣媚的嫣红。
我的主人就是这么厉害!平日里藏锋不显,好闲适,好偷懒,可一到要紧关头,便是锋芒毕露,雷霆万钧,所向无敌!
令人庆幸的是,他这一世只是灵尊转世,红尘万丈,不舍温柔,不用剃度出家,当真去当了和尚……
程宗扬收回刀,目光扫过窥基,然后望向最后一人:郑注,或者说鱼注。
郑注举起魂幡,已经抹去神智的双目空洞木然,犹如死物。
“连老鱼的侄子都不放过?”程宗扬看向窥基,“这么不给老鱼面子吗?”
窥基的骷髅头没有任何表情,但神魂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作为唐国佛门首席,精通诸般佛法的大德高僧,程宗扬对蕃密的那番指控,在他看来,只是对佛门一无所知的狂悖之徒,毫无见识的唁唁狂吠而已。
由显入密,外显内密,本就是佛门真谛!
弃大乘而入密宗,乃是天竺传来的佛门正法!
任何一个真正信奉西天佛祖的佛门弟子,都不会诋毁与天竺佛门一脉相承的蕃密!
反而是华严、禅宗这些大乘显宗,并非天竺所传的正法宗门,而是佛法传入六朝之后,本地僧人自行演绎,在天竺佛国根本找不到传承。
什么慈悲,什么怜悯,什么普渡众生,都是六朝这些不懂佛的僧人们念歪了经!
翻遍佛门经典,佛祖何曾讲过众生平等四字!
唯有成佛,方得平等!
蕃密的礼尊上师,以咒代经,即身成佛,方是正道!
然而此时,自己禀承的天竺正法,蕃密秘术,竟然在这个所谓的天命之人面前不堪一击……
不可能!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传自天竺的佛门正统,怎么可能没有获得佛祖的庇佑?
前面三具尸傀已经破灭,窥基双手结印,再次催动。
“痴——”
尸傀口中只吐出一字,秘术还未施展,便看到眼前烈日再现,庭院间光明大作,夺目的光球跃然而出,将散乱的尸气一焚而空,然后狠狠砸下。
“呯!”
那柄长刀再无法承载炽热狂暴的真气,刀至中途便即炸碎。
尸傀皮肤和双眼仿佛被灼伤一样,魔气四溢,一时僵在原地。
“哞!”
窥基额心的独目鬼火大作。抓住这一线机会,全力催动尸傀。
佛祖保佑!这贼子凶顽成性,实为佛门大敌,却不知业力缠身,果报不爽!此刻兵刃已失,合当授首!
“死——”
尸傀嘶吼着举起魂幡,往那团炸开的烈日刺去。
“嗡”的一声,烈日中亮起一道闪电。
只见程宗扬双臂高举,手中多了一柄电光缭绕的如剑直刀,接着一斩而下。只一刀,便将尸傀连人带幡劈成两半。
“不好意思,我跟老鱼一见如故,亲如手足,看到你这样,老鱼免不了伤心难受。还是我替他清理了干净。”
郑注的尸骸像被烧炙一样,“嗤嗤”冒出白烟,逐渐干瘪缩小。
浓郁的死气再次汹涌而来。生死根中再无阻碍,程宗扬一边畅快地吸收着死气,一边气定神闲地刀指窥基。
“魔僧!佛门正脉,转世灵尊在此!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窥基森然道:“你懂佛吗?”
“哎呦,顶着骷髅脑袋,还讲佛呢?你那个佛,到底是什么鬼?”
窥基手一抬,取下颈上的骷髅头,声如洪钟地说道:“如是我闻!尔时,世尊屈伸臂顷,往取彼髑髅来,授与梵志,告曰:汝当知之,此髑髅者,无终、无始、亦无生死,亦无八方、上下所可适处。”
无头的尸身盘膝正坐,青黑的手臂往前递出,托着一只狰狞的骷髅头,一本正经地口诵阿含经,场面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窥基诵完经,又嘲讽道:“你懂佛吗?”
“你说我不懂佛,那我就不懂吧。我只知道,跟你这种精通佛法,张口便是经典,闭口便是佛相的大德高僧相比,信永那个只会念几本六朝译经,不懂什么天竺正法,贪生怕死,爱钱好色,又能持戒的光头,要可爱百倍!”
“就算他没有你们的佛法高明,没有上赶着求什么所谓的天竺正法,妄想着立地成佛,至少他不害人!”
“咔”的一声,白森森的骷髅头上,裂开一道细纹。
接着,骷髅额心那只独目中的鬼火仿佛被狂风吹拂,时明时灭,飘摇不定。
程宗扬转化完最后一丝死气,丹田真气满溢,当下长啸一声,跃往殿内。
细长的直刀当头劈下,电光激射,九阳真气狂涌而出。
轰然一声巨响,窥基手中的半截法杖,连同左臂尽数炸开。整个人倒撞在背后的佛像上,将巨大的佛像撞碎半边。
无头的佛祖金身结跏趺坐,与无头的佛门高僧一前一后,高下相映。
供在佛前的长明灯被激荡的劲气扑灭,雪花片片飞落,沾在那只布满裂纹的骷髅头上。
“咔,咔……”
随着细微的破碎声,骷髅头上的裂纹越来越多,惨白的骨殖块块剥落。
窥基颤抖着举起右手,将碎裂的骷髅放回颈上,然后勉强盘膝,坐直身体,口中诵道:“佛曰:一切诸法虚妄不实,速起速灭无有坚固,如梦如影,如幻如化,诳惑愚夫。”
程宗扬踏雪而入,将电光凝成的长刀抵在窥基颅骨上,“大和尚,你这会儿只剩了半个脑袋,马上连半个都没有了。”
“三界烦恼尽,证有余涅槃。灰身灭智,入无余涅槃。”
白骨剥落得越来越快,剥落处一片虚无,无始无终,亦无生死。
“我倒是奇怪了,好端端的,你怎么总跟我过不去?”
程宗扬忍不住问道:“甚至不惜伪造上院的法旨,也要弄死我?你对我下手的时候,我可还没想起来灵尊转世这茬呢。难道我又被姓岳的鸟人给坑了?”
骷髅头只剩下额头周围少许,无尽的灰无中,一丝微光时隐时现,那是窥基最后一点无法化解的执念。
听到岳鸟人,那点微光瞬间亮起,窥基拼尽最后的力气,吼道:“高阳是我的!”
嘶吼声戛然断绝,光亮随即一闪而逝,崩解的骷髅化为虚无,天地间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那声充满不甘和激愤的喊叫在佛前回荡,一如曾经轻裘白马,载妓唆犬的少年。
吕雉从身后伸出头来,“他死了吗?”
那具得自内侍的无头尸身化为干尸,似乎已经死去多日。断颈上空荡荡的,再无一物。
“高阳……”
程宗扬低语一声,往后望去。
塌毁的佛像将后墙砸出一个窟窿,殿后是一间小小的庵堂。金黄色的琉璃瓦上,已经覆满白雪,四周垂下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
夜色已深。
子时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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